嚴封那身看上去質地極好的白色襯衫,被我吐得一塌糊涂。
吐出來一點東西之后,胃里也輕松了許多。
而現在這個樣子,無論是我是他,明顯不能再回飯局應酬了。
我尷尬萬分,幾乎想要找個洞鉆下去,沉默了兩秒,低聲道歉:“……對不起。”
他的手忽然伸到我嘴角,用白襯衫的袖子,胡亂地地給我擦了兩把,然后我聽到嚴封很語氣很差的聲音:“吐舒服了?”
我抬頭,看到他那張好看的臉黑得徹底。
我很不好意思地道:“你還是把我放下來吧,不然我怕我待會兒又吐……”
今天他給我買的這一身衣服,以及他和那些標價貴得要命的店的熟悉程度,足以說明他自己這一身也絕對不便宜。
“放你一瘸一拐的走出去?”他冷哼,“我怕不是要被人誤會虐待殘疾人!”
我沒法反駁,腳上也確實還疼著,完全使不上力。
他直接把我抱回了車里,自己也進了駕駛座。
車子啟動起來,他叼了一支煙,然后降下車窗。
夜晚的涼風徐徐吹了進來,露在外面的肩膀也有些發冷。
我下意識搓了搓,順口問他:“你不跟那些人打聲招呼嗎?就這樣直接走了是不是不太好?”
既然這個飯局他不惜讓我代替舒夏也要出席,那些人當然應該也很重要。
他瞄了我一眼,忽然單手扯下搭椅背上外套,直接扔給我,漫不經心地道:“有什么好打招呼的,還是你還想回去繼續喝?”
懷里的外套,是進餐廳前,嚴封脫在車里的,所以現在還是干凈的。
但他的舉動有些出乎我意料,我抓著那件外套愣了一下。
“衣服不是拿來看的。”他冷冷地道:“披上,我不想聽到舒夏跟我說些因為你感冒而擔心你的話。”
我哦了一聲,依言披上。
果然還是因為舒夏啊。
也是,我們姐妹兩感情從小就好,要是我病了,舒夏真的可能會念叨到他面前去。
嚴封沒有再說話,我也沒有,耳邊只有晚風灌進來的呼呼風聲。
他的衣服擋住了夜風,我轉過頭,看著窗外,想起在庭院里和他的爭執。
五年前……
那時,嚴封是學校里出了名的問題學生,但奇怪的是,老師也不怎么管他。
而我那時,只是一個埋頭學習的踏實學生,卻意外和他攪和上了。
畢業前夕,我們偷嘗了禁果。
那個時候,我們甚至還沒有確定關系,現在想起來,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那么膽大。
可就在第二天,嚴封說家里出了事,他只來得及在電話里跟我說了一聲等他,就出國了。
我等了他許久,沒有等來他,卻等來了入職體檢時懷孕的消息。
我才剛畢業,怎么敢跟家里講?
對于肚子里的孩子,我又是期盼,又是害怕。
我最終選擇了打著零工,等著嚴封回來,畢竟哪個公司肯要懷著孕的女人?
怕會漸漸隆起的肚子被家里發現,我找了借口搬出去,和趙倩一起租了房子住。
可也許是我對這個孩子還不夠上心,不夠保護。
三個月后,在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和不斷從腿根淌下的鮮血中,孩子沒了。
我記得那時身體的痛楚遠遠比不上心里的,我看著趙倩幫我找的醫生,幫我取出那一小團的血肉模糊。
我哭得幾乎昏厥過去。
那是我和嚴封的孩子,我們的孩子……
但我沒有保護好這個孩子……
嚴封恨我,這是理所當然的。
我永遠記得他回來找到我之后的那種眼神,他恨我夭折了他的親生骨肉……
夜晚街邊的路燈太亮了,亮得人眼睛刺疼,我閉了眼,依舊感覺到眼角還是被淚水浸濕了。
早晨,我是在手機鬧鈴的轟炸聲中醒來的。
我閉著眼在床頭摸了一陣,往日一伸手就能夠到手機的地方,卻根本沒有手機的影子。
迫不得已,我睜開眼一看——
陌生的床單,陌生的擺設,陌生的房間。
我立刻睜圓了眼睛坐起來,發現被子下的身體,也早換了一身干凈寬松的睡裙了。
這是哪里?
昨晚什么時候來的?
嚴封呢?
難道我和他又……
我陷入一瞬間的恐慌。
在外間的沙發上,我找到了已經清洗干凈并烘干疊好的衣服。
我也已經確定自己是在酒店。
嚴封不在,套房里只有我。
我忐忑不安地換上日常的衣服,拎著包下樓的時候,腦子里拼命回想著昨晚的事。
可記憶只到我在嚴封的車上睡著為止了。
我站在電梯的一角,忍不住揪緊了挎包的帶子。
站在柜臺前等著結賬的時候,我心頭發慌得很,躊躇再三,還是忍不住問道:“昨天和我一起來的那位先生……是什么時候走的?”
如果他昨晚就走了,也許我和他……并沒有發生什么。
但如果他也是過了夜才走的……
我不敢想下去。
收銀的年輕姑娘微微一笑,似乎清楚我在擔憂什么,把退的錢和賬單遞給我道:“嚴先生是么?他昨晚把你送來之后就走了,走之前還囑托了一位女服務生幫您買睡衣換上。”
我怔了怔一兩秒,才道了聲謝謝,接過錢和賬單往外走。
原來是這樣。
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心頭那種忐忑不安的迫人壓力瞬間消失掉。
腳踝還是有些腫,走路依舊有些一瘸一拐的。
我看看時間,還是攔了輛出租,直接去的公司。
一進辦公室的門,就發覺氣氛不對了。
在走廊時,明明就聽到辦公室里聊天的熱絡聲音,可我一進去,聲音立刻就消失了。
但我也沒打算問。
昨天李姐帶頭,一群人把我從頭挑剔到腳的事我還沒忘,犯不著再湊上去給自己找難看。
我穿的還是昨天嚴封給我買的那一身露肩裙裝,放下包之后,我就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開始做事。
坐在我對面的兩個人互相瞧了兩眼,忽然跟我搭起話來:“舒秋啊,裙子新買的嗎?挺好看的啊,你昨天逛街去了?”
他們平時從來不關注我穿了什么,或者買了什么的,今天卻突然開始關注我的衣著,讓我有點詫異。
我含糊地嗯了一聲,沒打算說太多。
“不便宜吧,這個牌子我在雜志上看過。”另一個人也道:“你男朋友對你可真好。”
聽到這句話,我明白她們的意圖了。
昨天他們剛將我這個離婚婦女挑剔到塵埃里,勸我放低姿態才好找男人的時候,嚴封就就出現了。
平心而論,嚴封比他們口中那些我配不上的男人好一百倍。
嚴封的那句男朋友,無異于狠狠地打了他們的臉。
雖然我自己心里明白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但這個時候也不合適否認,我不自在地笑了笑,隨口應付了一句,就不打算再繼續接話了。
就在這時,位置正對著門口的同事忽然叫了一聲:“喲,稀客啊!”
我抬頭之前,就聽到了徐穎中氣十足的聲音:“在家養胎沒意思,帶點零食回來看看你們!”
她挺著個大肚子,手上還提了兩袋子膨化食品。
離門近的同事立刻上去接了袋子,眉開眼笑:“嘖,貴婦就是貴婦,回來看看就看看,這么客氣!”
徐穎老公有錢,辦公室的人都知道,懷孕前大家就經常一口一個貴婦的開玩笑了。
我給她拖開一張凳子,有些替她擔心,“你啊,肚子這么大了還到處亂竄,也不小心點孩子。”
她倒是爽朗得很,大剌剌地把零食一分,跟我道:“怕啥,次次產檢都良好,我再待在家里,怕要跟我寶寶一樣在肚子里悶壞了。”
我對面的同事咳嚓咳嚓地咬著徐穎帶來的零食,一邊眨著眼跟徐穎爆料:“哎,徐穎啊,你跟舒秋關系最好了,倒是跟我們說說,舒秋那個男朋友是什么時候交往的唄!”
徐穎一聽,轉頭瞪了眼睛瞅著我,驚訝地道:“白舒秋,你可真夠意思啊,什么時候交了男朋友也不跟我講一聲!”
我恨不得捂住那個同事的嘴,但為時已晚。
“哎喲,你不知道吶!”其他同事又道:“我們昨天啊,親眼看著那個高富帥開車來接舒秋下班吃飯的!”
“高富帥?!”徐穎這下更是要把眼珠子瞪出來,她揪了我臉一把,咬牙切齒地道:“你要不給我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了,我可是要上酷刑伺候了!”
我簡直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只得貼近她耳朵,小聲地道:“這事兒晚點跟你詳細說。”
也許見我態度奇怪,徐穎也沒再追問,只道:“好,那我等著啊。”
隨后,她也壓低了聲音小聲跟我道:“哎,你還記得你前夫那檔子事兒嗎?”
我當然記得,之前徐穎搞了個大的,張曉牧那邊卻一點兒動靜都沒了。
“他咋了?”我問。
徐穎低著腦袋,小聲繼續跟我道:“聽我老公說,他最近像是碰上點什么事兒,焦頭爛額的別的都顧不上了。”
我有點不解,張曉牧能碰上什么事,和我離婚的時候,他不正平步青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