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楊小強也不知道在界定責任這么重要的時刻,趙局長為什么不叫肖科長,反而叫他。
趙局長是個很有深度的人,他做的有些事情的原因,你只有認真去品,花時間去回味,才能弄明白。
到局長辦公室,趙局長第一句問楊小強的話是:“行政審批服務大廳的工作還習慣吧?”
“還習慣,局長”楊小強畢恭畢敬道:“我就覺得在那里工作挺長見識的。”
“我記得你來了以后一直待在局里,沒怎么到其他部門轉轉,尤其是一些市里的部門。”
“是的,局長,”楊小強尷尬地笑道:“來了這么久,市里的人我還誰都不認識呢。”
“這樣不行啊,小伙子,”趙局長道:“總不接觸市里的人怎么行呢,尤其是咱們的上級單位,他們是直接管咱們的,咱們應該多溝通多接觸啊。”
“是啊,局長”楊小強陪著笑臉道:“不是說,工作干得好不好,要看領導是不是經常來嗎?”
隱約中楊小強感覺到要發生什么。
他的這種直覺有時候很準。
“我要去局里開會,”趙局長道:“你跟著我去吧,也能長長見識。”
“好的局長。”
于是趙局長找了個司機,帶著楊小強一起奔向市安監局。
要發生什么的感覺,在楊小強的內心里越來越強烈。
“咱們的船,是在城東區沉的啊。”隨著車輛的顛簸,坐在后座的趙局長幽幽道。
“是啊局長。”其實楊小強就坐在他的旁邊。楊小強的前邊是司機,局長的前邊是一個空的座位。局長的座位是尊座。
夜色朦朧中,趙局長點起了煙在抽。
楊小強記得局長很少抽煙。
又過了一陣,趙局長緩緩地吐出一個煙圈,嘆道:“咱們的船,是在城東區沉的。”
“是啊,”楊小強隨聲附和道。
一陣沉默。
趙局長什么話都沒說。
直到車到了市安監局大樓前,趙局長快下車前,又輕輕念叨了一遍,“在城東區沉的。”
這一次楊小強沒有說話。
楊小強覺得自己已經沒必要說話了。
在楊小強印象中,局長就不是一個啰嗦的人,楊小強還從沒見過他重復說一句話的,更別提重復兩遍了,那簡直就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不可能!
局長為什么重復兩遍,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不可能。
以局長的成熟穩重,絕不會隨便自言自語,尤其是在有其他人的時候。
說給司機聽的?
可能嗎?
司機又不會上樓。司機聽不聽到又會有什么意義呢?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是說給楊小強聽的。
局長為什么說給楊小強聽?
“要發生什么事情”的感覺,在楊小強心里,已經不是隱隱約約了,而是逐漸確定了的。是確定要發生什么事。
這么重要的時候,這么重要的場合,局長會帶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來市局嗎?
顯然不會。
“那我有什么緊要的呢?”楊小強一遍遍地自問著自己。
一個普通的大學生。
長相普通
家境普通
剛剛參加工作,什么關系都沒有。
只是局里的一名科員,什么位置都沒有。
楊小強自言自語:
“
我到底有什么緊要的呢?
我除了一點與局里的其他人不同。
那就是我,對市里的人誰都不認識。
”
“我誰都不認識。”楊小強在心里反復念叨著這句話。楊小強猜測,對現在的局長來說,這可能是自己唯一有價值的地方。
可是這種價值該怎么展現出來呢?
在思索中,楊小強隨著局長進了市安監局會議室。
偌大的會議室里只有幾個人,其中一個人見局長來了,就趕緊讓他坐下,然后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話。
都沒有人關注楊小強。
也是,一看楊小強這么年輕,估計就不是什么重要角色。重要角色,通常不都是年紀稍大一點的嘛,大了才能干到局長處長什么的。
這人滔滔不絕地講了半天,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趙局長把沉船的這個責任攬過去,帶到高新區去。
為什么要趙局長攬這責任呢?
因為紫洲高新區沒有考核GDP的任務,可是城東區有。如果沉船的責任落在城東區頭上,那安全生產方面出了問題,罰起來可是相當狠的,GDP的任務它也完成不好。可是高新區不一樣啊,它沒有GDP的考核任務,罰了就罰了,影響不大。
有的官員是從這個角度考慮問題的,即誰負主要責任影響小,而不是去考慮到底誰應該負主要責任。在官場就是這樣,有時候“應不應當”這個原則不像外人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在他滔滔不絕的講話中,楊小強也聽明白了,他是市安監局的一個領導,但是具體職位是什么,楊小強沒聽清楚。但楊小強知道,他一定不是市安監局局長。為什么呢?因為楊小強從趙局長對他的態度上就可以看出。
趙局長對他是很尊重很恭敬的,但是卻沒有絲毫的畏懼。
做為高新區的局長,會對市局的一把手一點畏懼都沒有嗎?
楊小強覺得不會。
所以他覺得這人應該不是市安監局局長。
但這人能滔滔不絕地講這么多,估計多少帶有市安監局局長的意思。
“呵呵,”楊小強心里笑道:“市安監局鄭局長可真是一個老狐貍啊,自己想要辦什么事,做什么決定,卻不親自出馬,讓另外一個人來為自己辦。若是另外一個人辦成了,便遂了自己的意;若是另外一個人沒辦成還捅了簍子,自己則可以迅速地摘得一點責任都沒有。”
聰明啊,聰明。
可是在這里面的自己,應該扮演一個什么樣的角色呢?
楊小強看向了趙局長,他在那人滔滔不絕的講話中一言不發,似乎處于絕對的下風,似乎就要聽從他的安排了。但楊小強看到了一點關鍵的不同。
這個關鍵的不同就是,趙局長雖然身體后仰,好像就要屈從,就要倒下,但是趙局長的頭卻沒有動,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皺眉似乎是裝出來的。
楊小強感覺趙局長在等待。
等什么呢?
楊小強突然想起了官場第四潛規則。
官場第四潛規則:各為其主。即誰對你負責,你就對誰負責。
誰對自己負責?
當然是自己所在區安監局的趙局長。
那么自己該對誰負責?
當然是對趙強局長負責。
趙局長要顧忌市局領導,我楊小強一個普通的科員需要那么多顧忌嗎?現官不如現管,何況自己是為自己的局長說話。
而更重要的,是該自己說話的時候,自己必須說話。
事情找到你頭上的時候,你千萬不要躲,躲起來也沒有用。
官場反規則第一條:壞事可以變好事,好事也可以變壞事,好事壞事根本就沒有明顯的不可逾越的鴻溝。關鍵時候你不能躲,硬著頭皮你也要上。
于是楊小強決定,站起來說話。
為趙局長說話。
換言之,是為自己所在的安監局說話。
沒辦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個時候自己如果不按照局長的意圖站出來,恐怕自己以后連站出來的機會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