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音，為什么要錄音？

楊小強心里跟明鏡似的。

錄音，不就是為了作證據用嗎？

他口中所說的證據，可不是法庭上的證據，按照現在的司法解釋，用非法途徑獲得的證據是不能作為證據使用的。如果自己用呂哲電話里私說的話來作為法庭證據，是不被支持的，因為私錄他人說話多少帶有侵犯他人隱私的味道。

他口中說的證據，是指可以用作官場上的證據。把呂哲說的這番話錄下來拿給領導們聽聽，那影響會很大，甚至會超出一般人的預計。

可是他楊小強不是那樣的人。

楊小強從來就沒想過要把呂哲說的話給錄下來。

他為什么要錄下來？

為了自保，就一定要害人嗎？

呂哲不是壞人啊，他只是這件事做得有問題，那當面給他指出問題，讓他以后改了就是了，也犯不著背后給他一刀啊！

“沒有錄音，科長。”楊小強盡管對肖科長已經有所不滿，但面上沒露出半分，還是用很平靜的語氣跟科長說。

不過肖科長并沒有不高興，因為她已經拿到了護身符。這個護身符就是：這個文件沒有經過局里的蓋章，是行政審批服務大廳負責人私擬的。行政審批服務大廳負責人呂哲，不是我們安監局的人。

肖科長快速拿起電話，準備撥號。

楊小強當然能猜到科長要干什么，肯定是要跟別人打電話說起這件事，可是他答應了劉哥，要替人家保密的。這算什么，賣人家嗎？

如果自己現在不制止科長打電話的話，自己還是人嗎？

人無信不立啊！

楊小強說：“科長，你別跟別人說啊，我答應了要替他保密啊。”

肖科長回了一句讓楊小強根本無法反駁的話。

肖科長回的話是：“那你總要跟局長說吧。”

肖科長的這句話就像念了定身咒一樣地把楊小強定在那里，使他半點都不能動。

楊小強能說什么，他能說，科長，不要跟局長說嗎？那肖科長只要把這句話傳給局長，還有他楊小強的好嗎？

楊小強是什么？說白了，在安監局，楊小強他不就是趙局長一句話嗎？

趙局長說，楊小強這個小伙不錯，楊小強他才有往上爬往上發展的可能；趙局長說，楊小強這個小伙很差勁，那楊小強以前一切的辛苦、努力、勤勞，在局長心目中，以及在所有人心目中苦心經營的好印象，豈不轟然倒塌，豈不頃刻間化為烏有？一切政治資本瞬間不在，空空如也，空空如也！

說到底，楊小強算什么？

除非他自己不想發展了，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計較了，只想混吃等死，或者領導無論給他多少小鞋穿，多少冷眼看，多少壞事栽，多少破事按，他都能忍了，能從了，能耐了，否則在安監局，他就是局長的一句話，一句話！

你是什么？

只要你身處官場，你就是大人物的一句話，一句話！

大人物向左想你，你飛黃騰達，大人物向右想你，你沉淪冷宮。你所做的一切，就是要讓大人物向左想你，而不是向右想你。

你以為你是誰？

你只是真實官場的一條蟲。一條人微言輕的小蟲子，還敢反抗？

但是楊小強總覺得他應該做點什么。

這樣什么也不做，他總覺得太對不起呂哲了。

畢竟他答應了呂哲，不要往外說的。

楊小強想攔阻科長，說科長，咱先合計合計該怎么跟局長說，再給局長打電話。

可是肖科長已經撥通了局長的電話。

楊小強記得肖科長以前往外打電話沒這么快的。尤其是當她要打給局長的時候，總是要先好好琢磨琢磨，再撥通電話。

可是這一次，就這么快。

電話通后，肖科長說：“局長，我在楊小強這里，那事我已經弄清楚了，根本不是咱局的事兒，是行政審批大廳服務負責人自己虛報了那么個文件。楊小強就在這里，我讓他跟你說吧。”

說罷，肖科長把她撥通局長的手機交給了楊小強。

局長就在線上。

局長在線上！

楊小強能說什么？

他能怎么說？

他只能一五一十地把實情告訴局長，到底是怎么怎么回事。

他敢對局長隱瞞？

不敢。

他敢騙局長？

更不敢。

他只能實話實說。

他敢說假話半個字，那他以前在政府所有的努力全都付諸東流了。

“哦，”局長明白了。

楊小強正準備掛電話，哪知肖科長把手機一把抓過去，“局長，你看這個事怎么辦呢，咱是不是把實情跟審計組的人說說？”

楊小強心里想：完了。

只要局長同意，這件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局長如果同意把實情跟審計組的人說，他楊小強能阻止？

他算個什么？

人家可是堂堂的高新區安監局局長，安監局黨支部書記啊，是正處級的領導，縣處級縣處級，與縣長一個級別。自己是個什么？自己不就是個新來不久的大學生嘛，一個全額事業編的科員。

人微言輕，人微言輕啊！

果不其然。隨著科長滿意地掛斷電話，她的神情已經真真切切地告訴楊小強：局長同意了。

“走吧。”肖科長說。

“去哪兒？”楊小強問。

“上21樓，去跟審計組的領導們說說。”

“科長，要不咱們先回局里落實落實。看看馬姐的檔案，是不是真的沒我報的這份文件？”

楊小強的這句話，其實是廢話。他都已經問過馬紅了，馬紅說沒有那份文件，干嘛要再回局里落實一遍？可是在那種情境下，楊小強很自然地說出了那句廢話，因為他畏懼，因為他想逃避。此刻的楊小強，畏懼去面對審計組領導，畏懼去向領導們說出出賣呂哲的話；此時的楊小強，想逃避行政審批服務大廳，逃避那棟樓，逃得越遠越好。

為什么是自己，為什么必須是自己來出賣呂哲？呂哲沒有什么對不起我的地方，他還說了，楊小強來行政審批大廳之后，安監窗口比以前干得好了，考慮下一個季度的流動紅旗給安監窗口。

“不用回去落實了，我都不記得見過這份文件。”科長現在又這么說。之前她可沒有現在的這份自信。她還準備好了楊小強發過的微信呢。

“科長，要不咱還是回局里落實一遍吧，不落實，我心里總不踏實。”

楊小強心里的確不踏實，卻不是因為落實而不踏實，是因為可能會害人不踏實。他把實情說了出來，對呂哲會造成什么影響？對呂哲身處的部門，身后的領導會造成什么影響？這一切，楊小強一概不知。他真的不想去面對，他想去逃避。

可是當事兒來臨的時候，你就是想要逃避，就能逃避得了嗎？

科長用手拉住我的胳膊，說道：“走吧，一起去跟審計組的領導說說。”

以前科長從來沒有這么拉過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