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紫沁在無常府留下后，起初無事可干。因為陌無償不像先前一般逗她取樂，她也不用因忙著避開陌無償的捉弄而四處躲藏。所幸很快紫沁她找到了自己的事——打掃府里內外。

這天，陌無償接到牛頭馬面三番五次的懇求傳訊后，總算動身要去人間看看。他習慣性地準備一個人出府，想起紫沁后，猛地回首。

紫沁正安分地擦著桌子，抬頭見陌無償駐足不走，眼露疑惑。

暖陽勾勒出陌無償的身形，臉上的笑顏也被渲染得溫柔，他說：“整日待在這兒，豈不煩悶？一塊兒出去轉轉如何？”字里行間都透著善解人意的體貼。

紫沁心想：怕是又有了什么鬼主意吧。面上卻無動于衷。

陌無償看紫沁不動如山地跪坐著，不耐地瞥了眼紫沁，方才的溫柔如幻影般消散。

看出陌無償耐心耗盡，紫沁還是乖乖地起身了，走向陌無償身邊。

陌無償隨意牽住紫沁的袖角，兩人身形一閃，到了人間。

紫沁晃了下神，就到了人間。她本來還奇怪陌無償怎會用法術來到人間，要知道以往他們一直走黃泉奈何橋跨越兩界的。但看到喧鬧的坊市時，她把這疑惑拋諸腦后了。

真是久違的煙火氣啊。紫沁自再次入了無常府后，好久沒來到人間了。以前在牛頭馬面手下當差的時候，她還總能鉆空子到人間來玩。

陌無償無暇搭理愣神的紫沁，掐著法訣去尋卷宗上的厲鬼。

紫沁瞧見陌無償這般急切地尋鬼，而不像以前般隨緣，她越發訝異。

沉神尋得厲鬼蹤跡后，陌無償扯過紫沁閃身走了。

紫沁猝不及防地又遁了。她睜眼時，迎面來了一個殺紅眼的厲鬼。陌無償抬手間揮去了厲鬼。

紫沁本以為陌無償是故技重施，卻不想他眨眼間就揮散了厲鬼，心中疑竇迭生。

陌無償不在乎紫沁的想法，將紫沁推進了墳場。

紫沁懵了。卻說此處鬼魂四處亂竄，沒有一點攻擊紫沁的意思。

陌無償冷眼看著，似早有所料，將勾魂鎖丟向紫沁。紫沁下意識接住，下一瞬便見到四周鬼魂蜂擁而上，匯成一股黑流直直向她卷來。

紫沁當即拔腿就跑，慌得連勾魂鎖都忘了扔。

陌無償看墳里的鬼大多都被引走了，滿意地點頭。走進墳場，驅逐了剩下的幾個小鬼后，他毀了墳地中心深埋的禁錮。

紫沁氣喘吁吁地將身后的鬼溜了一圈，又繞回了墳地。

陌無償看著紫沁吭哧吭哧地喘氣，撫了撫衣上的褶皺。他一瞬間開心了，施法召回勾魂鎖。

當即一堆鬼魂沖他襲來，鬼泣聲猛地尖厲起來，黑氣膨脹了數倍。

陌無償眉眼依舊冷漠，不見一絲慌亂，以勾魂鎖成結，將一眾鬼魂驅趕進墳場，不曾傷害任一鬼魂。然后隨手招了個鬼差勾魂，領著這群鬼魂去投胎了。

紫沁滿心的氣惱被累折磨得所剩無幾了，趴坐在地看陌無償大戰鬼魂。她見陌無償收完尾后，勉力支起身來，跟上陌無償遠去的背影。

她一邊往回走一邊腹誹，感情讓她出來散心就是來當個誘餌。

紫沁正漫不經心地散著步時，卻瞧見前面那人步履踉蹌了一下。

（十八）

許是煉魂的后遺癥，許是剛才鬼魂眾多，他又制肘于不能傷他們，反而讓他們傷了自己。兩者相加，陌無償竟是難以招架。不過，這也是個機會。

紫沁正欲上前，卻見陌無償恢復了原樣，想來方才是絆著了？

他們兩人回到了黃泉。紫沁目送陌無償進了里屋，留在外間繼續擦著先前的桌子。

陌無償進了屋子后，一下松了緊繃的弦，癱坐在地。就此姿勢，凝神煉化著體內怨魂。

本來陌無償還有兩三輪煉魂才能成功，不過如今他遇到了一個契機。若成功，他便只有一道魂了，若不成，魂體破散。這兩個結果皆遂了他愿，只是后者總會有些遺憾罷了。

紫沁等了幾日，都不見陌無償出來，好奇中夾雜著一絲擔憂，來到屋子的窗前。她屈指在窗紙上戳了個小洞，瞇眼看去。

陌無償拍碎對面的魂體——他最后一個需要破除的魂體，看它化成漫天魂片，再逐一吸入體內。

紫沁瞪大了眼，這這這，這煞主折騰自己？拍碎自個的魂魄。腦子壞了？

陌無償長舒了口氣。其實早在紫沁靠近屋子的時候，他就知道了。但他那時到了關鍵時刻，動彈不得。直到結束煉魂，紫沁都未有動作，陌無償才放下了警惕。

最大的心頭患終于解決，背負幾百年的擔子一朝解脫，陌無償起了玩鬧的心思。而這玩鬧的對象自然是送上門來的紫沁了。

紫沁見陌無償偏頭看向她，她慌亂地避開。

陌無償閃身出來，走近紫沁，表情凝重，問：“你在這兒干嘛？”他轉了轉眼珠，這么說著：“這，就是你的目的？”

紫沁詫異，什么目的？他在說什么？

陌無償看紫沁一臉茫然，心下好笑，面上卻越加威嚴。

紫沁結合她剛才偷看的行徑想了想，這煞主該不會以為她想趁虛而入？

陌無償臉色陰沉，抬掌拍向她，聲勢浩大。

看那架勢好像真的要殺了她，紫沁心急了，她現在不比以前，她早就不想死了啊。

紫沁怕得身體僵直，眼睛緊閉，睫毛亂顫，脫口而出：“別殺我！我對你沒什么企圖的，我就遇到這個機會可以接近你，所以才來的，我就想問下當初你為什么放我走，還有這個差事真的可以加工錢，有好多福利的。嗚嗚嗚嗚，沒了沒了，別殺我，我不該來的，嗚嗚，我馬上走，別殺我，嗚嗚。”

陌無償聽著紫沁劈里啪啦一大堆，收住了掌。這招本來就只是虛張聲勢，威力不大。

他會心一笑，說：“去尋些果子到院里來。”

紫沁呆了，沒想到陌無償這么輕易地收招了。卻見到他臉上掛著的真心笑容，暈暈乎乎地去尋了果子。陌無償停在院中等候，回想著紫沁方才的行為，手握成拳擋在嘴邊樂不可支地笑著，這紫沁真有趣兒。

在尋果子的途中紫沁緩過神來，這陌無償是詐她的！她來到院里，氣呼呼地想將果子盤扔桌上，臨了又輕輕放下。

陌無償勾唇淺笑，好脾氣地說：“嘿，別氣了。我告訴你想知道的答案。”

紫沁豎起耳朵，面上卻忸怩著不想聽。

陌無償閉上左眼，豎起一個手指，看起來有些俏皮。他說：“給一個提示哦。”

“陌無償。”

陌無償？什么鬼提示？就他自個的名字？紫沁心想。

“陌無償，陌無償，陌無償。”紫沁小聲念叨著，一遍遍地揣摩。

陌無償在一旁悠哉地等待著，也不急。

陌無償······她知道了，三個字分開解讀，就是；“陌無償——莫，無，償。”

“有償。”

聽到紫沁的低語，陌無償打了個響指，說：“對，我向來做有償交易。”

“你前段時間供我取樂解悶，雖你不曾愿意，但我呢，還是會還你一筆報酬的。”他拍了下頭，“啊，差點忘了。你在這兒的這些日子呢，酬勞是牛頭馬面的事兒。不關我事兒。”

對于陌無償這種奇奇怪怪的堅持，紫沁笑了。

陌無償拈了一兩個果子吃，算了算日子，不懷好意地說：“要不我送你一份禮？”話剛說完，取出勾魂鎖丟給紫沁。

紫沁正不準備接。那勾魂鎖卻自發地纏上了她的一只手腕。

接下來的幾日，陌無償又開始折騰紫沁。不過與先前不同的是，這次陌無償的目的是讓紫沁和勾魂鎖磨合。

（十九）

這天，陌無償斜倚著古樹，瞧著手法逐漸熟練的紫沁。昏昏沉沉想著，黃泉，我可沒薄待你，給你找了個無常呢。

他的身形漸漸消散。

最后陌無償還是給困了他數百年的黃泉留下了繼任無常。或許他終究還是愛著這個待了幾百年的第二故鄉。

紫沁正熟悉著勾魂鎖，突然感覺到陌無償的鬼息消散，抬頭，卻見點點魂片。

陌無償自毀了？他灰飛煙滅了？紫沁一時茫然。

等到牛頭馬面簇擁著她，說她是新任無常。紫沁才恍然，陌無償沒了，就那么悄無聲息地沒了。

（后記）

紫沁收押著一隊銬著足鐐的厲鬼，來到了奈何橋。牛頭馬面接過后。紫沁往橋頭一靠，偏頭看孟婆遞著的那一碗又一碗的孟婆湯。

晦褐的水從朽木井中舀起，又盛到了土坯碗里，一圈一圈漾成青褐色。

孟婆見紫沁看得入神，皺眉，問：“怎的？你還真打算來幾碗？”一想到這呆鬼上一回不知怎么喝醉了來這兒撒酒瘋，還一個勁嚷著要喝好幾碗孟婆湯，她就頭疼。

紫沁搖頭，說：“沒，你上回不是和我說了，當任無常不是都要喝孟婆湯的。陌無償只是例外…”

孟婆頷首，說：“是啊。”而后悄聲補充道：“不過你不一樣。”

“嗯？”紫沁側耳，一幅愿聞其詳的態度。

孟婆卻避而不答，說：“歷任無常到了時候就會去了算因果，這之后就可以選擇重新投胎，再入輪回。”她神情難得認真，問：“紫沁，你怎么想？要去投胎么？”

紫沁毫不猶豫地肯定：“當然，可以真真正正地去一趟人間，自然是極好的。”

孟婆突然開心了，應和著說：“對啊，能去一次人間再好不過了。”轉了話頭繼續說：“那你記得投胎之前得來喝一碗孟婆湯。”

紫沁疑惑，她怎么記得黃泉的鬼差了算因果后是可以直接去投胎的，不用喝孟婆湯吧。

孟婆看出紫沁的疑惑，笑著說：“因為你當初入黃泉時沒喝，一直身懷執念啊。”

紫沁更加迷惑了，她早已經不記得有這回事了。

“你當初選擇了抱著執念漂泊了兩百年。后來我見你的時候，你魂體快消散，記憶也一并沒了。”孟婆解惑道。她默了默，還是問了，“你想知道你的執念嗎？我有辦法讓你想起來。”

紫沁仿佛在聽別人的故事，覺得很陌生。

“不，不用了。”紫沁思索了一番，回答，“既然我當初選擇忘記，那便一直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