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老娘昨夜從馬大夫家回來,還是馬嬸子扶她回來的,她貼了幾天的膏藥也不見好,昨夜更是疼了一夜一點精神都沒有。
聽見馮至來了,她在房里喚慕風煙進來。
“快來給老娘穿衣。”
慕老娘腰疼的使不上勁兒,慕風煙進房去給她穿衣,末了,扶她出來。
“馮至啊,是不是車到了?”慕老娘笑著將馮至迎進堂屋,又瞥了一眼馮至身旁的青年。
慕威給人看了座,英姐兒將羊骨湯盛了兩碗端上來,遞給來客。
“是嘞,慕老夫人,昨日就到山腳下了,前頭收到消息說北邊下雪,少爺就命我早兩日駕車過來,這不早了一天,不過無妨,今日就接慕公子和慕老夫人過去吧。”馮至身旁的灰衣青年笑道。
“您是……”慕老娘問道。
“哦,小的劉昌是少爺的隨侍,慕老夫人喚我阿昌就好。”
“原來是劉管家,這一趟麻煩您了。”慕老娘笑瞇瞇的說道,正要坐下,腰上傳來一股痛感,疼得她齜牙咧嘴。
馮至明白,這一落雪,他嫂嫂腰疼的毛病就犯了。他忙說道:“嫂啊,車已停山腳下了,今兒個就去吧。”
慕老娘擦了一把冷汗,皺眉道:“我這腰疼犯了,如今坐著都累,著實受不了這一路的顛簸,讓煙子陪慕白去吧!”她把慕風煙和慕白叫過來,吩咐道:“去把你們自個兒的行李帶上,這便跟著劉管家下山。”
慕老娘又同慕風煙囑咐了又囑咐。慕風煙的耳朵都要生出繭來了。
臨出門時,慕風煙還聽到慕老娘在門口喊:“你姐夫若是少一根頭發,回來老娘要你好看!”
她娘就是怕她不照顧慕白,慕風煙輕笑,不是她說大話,全天下,最照顧慕白的,就是她了好不好。
山路上雪厚不好走,慕風煙背的行李重,走的也吃力。
眼看馮叔和那叫劉昌的都背不下了,她也只能自個兒背著,慕白的身體也不好,他和慕老娘娘兒倆兩人都是一到冬天就犯病。
慕白在雪地里路都走不利索,幾次要幫慕風煙背行李,都被她拍開了手。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遠遠的就能看到山腳下那輛馬車,馬車四角掛著寫著“馮”字的方燈,車旁站了個丫頭和少年,兩人正焦急地等待著。
“我就送到這兒了,你們在涼州玩的開懷些!”馮至將他們二人送上馬車。
“好的,馮叔慢些回家。”慕風煙禮貌地回道。
馮至對她二人一笑,竟從懷里摸出一包烤腸來,笑道:“你們拿著路上吃,估摸著到了大開縣才會停,要等到晚上呢。”
慕風煙接過讓慕白拿著,二人齊聲謝過馮至。
馮至替他們掩好車簾,又同馬車外的劉昌和劉昌的侄子小安說了幾句,才踏著風雪回村。
劉昌和小安坐在馬車外駕車,那叫小檀的丫頭約莫和慕風煙同歲,她話很少,目光卻不時的瞟向一旁挨著慕風煙坐著的慕白。
馬車駛過吉星鎮外的官道,慕風煙隔著車簾的一絲細縫看著銀裝素裹的邊塞。
世事突然,馬車將行至吉星鎮南十里處,吉星鎮就傳來了戰火——
其實戰火數日前就已在漠南彌漫了,只是慕風煙并不知情罷了。
然而,并不是金人聯手漠北胡漠王庭齊攻中原。
一來中原早知有詐,二來君朝現今實在無心應對外敵,是故沒有調兵馬北上。
數日前,金人的軍隊被迫退至漠南,卻在漠南遇到多股勢力合絞,無奈之下,金國大將軍竟叩關西來,于玉門關外懇請中原放一條生路,她懷中抱著小太子,在玉門關下跪了一夜。
此刻各國方知,原是漠北的胡漠與大邱聯手,齊滅金國。
原來之前傳言說金國和胡漠聯手攻打中原的密文,不過是大邱王庭耍出的伎倆。
——如此,也成功孤立了金國。
離間之計,幾乎讓金國走向覆滅!
金國大將軍求助君朝,無疑又給君朝大設難題!
——若救,唯恐養虎為患;若不救,又恐魚死網破。
再者,如今君朝正值休養生息之時,救,又當拿什么來救。
玉門關將領只是遲疑一夜,便陡升劇變。
昨夜,眼看金國大將軍金鈴阿(e)所率區區一萬人,被胡漠和大邱聯手的十五萬大軍追至玉門關,已是窮途末路,橫豎都是死,她抱著死也不讓君朝好過的心思,撞開玉門關大門,一路殺進來。
可金人竟然在一夕之間覆滅了玉門關。
金鈴阿沒有料到中原鼎鼎有名的玉門關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她收編了玉門關的軍隊,竟生出狼子野心,妄想靠一己之力,吞并幽云十六州。
“天道助我,昨夜能破玉門,他日定能破九州。”女人于烽火臺上大笑著,蠱惑著眾將士。
狼煙戰火很快蔓延至涼州北路,長安也收到了北邊的戰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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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月華宮。
一身紫衣的男子,捏著手中黃色錦帛,他早已過了而立之年,而容顏并不見絲許蒼老的痕跡,硬朗的眉目與絕美的輪廓,更顯出他的成熟氣息,這便是君朝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君朝晉王——君燁廉。
紫衣的男子大袖一展,那黃色錦帛便已飛出,滾落在殿前跪著的文官身前。
“好一個不識抬舉的金鈴阿!”他輕嗤,不見有多少的慍怒。
若無他先行下令,金鈴阿能輕易攻下玉門關?他的幕僚以為他放金鈴阿入關,是因為那小太子有一絲君氏血統。他揚唇,他又豈是那顧及親情之人?
區區金國,從來不在他思量的范圍內!若是今日起攻打中原之心的是大邱,他還會考慮考慮。
他之所以保金國,不過是因為唇亡齒寒!
然,保金國,卻不能明著保,畢竟現今中原對大邱與胡漠有忌憚之心。于是他才下令讓金鈴阿破關。
可金鈴阿早被勝利沖昏頭腦,壓根不識他“良苦用心”。
“隨便給本王叫個人去,把這事擺平了。”他懶意吩咐,就如同在他眼里沒有什么事能稱得上大事。
“那君荷郡主可要派人去救?”一個大臣問道。大臣所言之君荷郡主,正是金朝小太子的生母。
“隨意。”他依舊神情懶然,拖著一身紫衣,踏步朝殿外走去,那孤絕眉目,不曾瞧過殿中任何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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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戰火、廝殺聲,不絕于耳。
當聽到遍野哀鴻,當聽到孩童婦女的哭喊聲,慕風煙便知道,戰火來了。
劉昌和那少年駕著馬,不顧雪地路滑,不知疲憊的一直朝南邊涼州城趕著車。
丫鬟小檀不知哭過幾次了,連慕風煙都被她的哭聲弄得發怵,她想起英姐兒,想起小滿……
她又愕然意識到——今日,一切都發生在今日。
戰火至今日蔓延至吉星鎮,馮蘭的馬車在今日來接他們。
這一切的巧合,巧合到讓她覺得是一場算計……
她不會被劉昌、小安臉上死人一般灰敗的懼意、及小檀慘痛的哭聲所迷惑。
仆從們或許不知情,馮蘭的所有行徑,真的只是一場巧合?
小檀縮在馬車一角,身著素白大氅的少年忍不住安慰了一聲:“別哭了。”
他不是書中見誰都“憐香惜玉”的多情少年郎,他只是不忍他身邊最親近的人,聽到這慘痛的哭聲而更多一分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