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宋玉晚幽幽醒來的時候,陽光透過枝椏斜斜的照在地上。
一晚上倚著粗壯的樹干,其實根本睡不著,假寐著養精蓄銳,不曾想快亮天了,倒真的睡著了。
畫影眼底鐵青,應該是一晚上沒睡,守著宋玉晚。
側頭一看,樹上除了她倆再沒別人。
“人呢?”
畫影搖頭:“天剛亮的時候走的,咱們也快走吧,這里不安全。”
宋玉晚點頭。
她倆徒步走了兩個時辰,一直到中午方才在路人的指引下進了宛城,趕忙找到官驛。
“咱們不能說是在宛城城郊遇了歹人,只說出門玩迷了路,叫人送我們回家便好。”宋玉晚囑咐畫影,等會兒可別叫驛官看出來什么。
畫影不解:“為什么不能說?”
宋玉晚想了想,沒法解釋,怎么和她說昨晚那個少年就是當今陛下的十三弟,大燕有名的孝怡郡王呢,想殺他的人必然與皇室有關,可這輩子她都不想和皇室再扯上什么關系了。
現在她十四歲,韓世宜僅僅還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還沒及冠,臉上也沒有那種深沉的讓人害怕的神色。
前世她嫁給他的時候,仍然記得新婚之夜他冰冷的目光,仿佛她不是妻子,只是路人。
驛官走出來,看到宋玉晚和畫影雖然有些頹唐,但衣料卻不是尋常女孩穿的,料定是世家的小姐,態度也恭恭敬敬的。
他拱了拱手:“有什么能幫小姐的?”
“我家小姐出來玩,迷了路,還請大人送我們回金陵。”畫影按照宋玉晚的吩咐答話。
驛官一聽金陵,神色變了變:“敢問你們是哪家的小姐。”
宋玉晚暗暗壓住畫影的手,溫吞應道:“執金吾劉家。”
“原是劉家小姐,好說,下官這便派人送小姐回金陵。”驛官眉間些微舒展,拱手道:“請小姐稍待片刻。”
執金吾劉雎是小劉氏的大哥,宋玉晚母親大劉氏因為產后生病而亡,自小她便跟著小劉氏長大,和親生母親沒什么兩樣。
從小到大,小劉氏對她很好,前世流放大英山,路上挨不住死了,最后一面也沒見到。
宋玉晚壓下心里的沉悶,不再想那些不開心的事。
驛官辦事挺快的,不一會兒一輛馬車到了驛館門口。
“小姐上車吧,這馬又穩又快,大約戌時就能到金陵。”
宋玉晚點點頭,矮身一福:“小女子多謝大人相助,待回了金陵,定會讓家里致謝。”
驛官哪里敢承這話,擺擺手:“小姐折煞我了。”
執金吾從某種意義上講,是這些驛官的上司,巴結還來不及呢。
回到金陵城的時候,夜已經深了,晚風寒涼寒涼的。
宋玉晚帶的衣服都在之前的那輛馬車上,因為害怕那幫人還會守著,所以她帶著畫影直接回了宛城。
她裹緊了衣服,馬車跑上了青磚地,宋玉晚心知離劉府不遠了。
吁——
畫影待車停了搶先一步下,然后扶著宋玉晚下車。
車夫恭敬的立在一邊,宋玉晚知道他必然要看著她進府才能離開。
畫影去叩門,應門的侍童認得她:“畫影。”
“小津。”宋玉晚走上前,進了劉府大門。
小津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宋小姐今日態度有些不大一樣。
正巧這時候劉章出門,他看到宋玉晚,雖然有點疑惑,但面上熱絡:“晚妹。”
車夫見她安全,于是拱手:“小姐,小的就先回去了。”
宋玉晚頷首,看著馬車漸行漸遠。
“這是哪一出戲?”劉章眉眼彎彎,臉上的神色仿佛在說:你又給姑父惹了什么麻煩?
宋玉晚白了他一眼:“沒什么,閑暇散散步,然后迷路了,又不好說是宋家小姐,于是就叫人送劉府來了。”
“你這丫頭,姑父的名頭可比我父親的好用多了。”劉章搖搖頭,笑著拆穿她:“怕是害怕別人說宋家二小姐愚笨吧。”
“反正劉府的小姐多,旁人也搞不清我是誰。”宋玉晚齜牙,特別討厭劉章總實話實說,偏偏還總說到心坎上。
劉家是個大家族,劉章的父親是劉家長子任執金吾,管著金陵的安危,劉家次子是邊關的二品將軍,常年不回來,但特別被皇帝信任,三子是太閣的先生,雖然官不大,學問卻很好。
劉家人丁興旺,一到年節里大家聚的時候,表了兩層外的關系基本都是姑侄叔嫂的一通亂叫。
劉章送宋玉晚回去的時候,宋敘還沒回來,卻沒料到在府門口遇上了剛回來的宋言。
他身上還穿著藏青色的官服,頭上蔥白的玉冠襯得整個人越發俊逸。
宋言也是微微一愣,不是說晚娘回泉州了嗎,如今是怎么回事?
劉章淡笑道:“既然伯昭回來了,我也功德圓滿了,便先行回府了。”
宋言點頭,拱手稱謝:“多謝子文兄。”
“不必如此客氣。”
待劉章走后,宋言將宋玉晚帶到宋敘書房。他上下打量一番宋玉晚頹唐模樣,知道瞞不住宋敘了,便蹙眉道:“你若是想讓我為你說兩句好話,最好一五一十的跟我講講是怎么回事,否則父親回來,阿娘恐怕也幫不了你。”
宋玉晚小覷他兩眼,卻問道:“大哥,是否是宮里出了事?”不然為何父親還沒回來,他也現在才回府?
宋言眉宇越發蹙的深:“昨日陛下召回孝怡郡王,可郡王卻在回來途中受傷了。”
宋玉晚陡然一聽這消息,心里一凜,傷了?怎么可能呢,今日一早畫影說他走了,想來就是沒什么事了啊。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的功夫,宋敘回來了。
宋敘一進書房,眉目里帶著一抹疲憊,看到宋玉晚的時候愣了愣,沉聲道:“你怎么回來了?”
宋玉晚眼神游離了一下,在心里組織一下言語,這件事情解釋起來必然不能提及韓世宜。
宋敘坐在案幾后,抿了口茶:“或者你先解釋解釋你這幅樣子。”
“宛城城郊去莫家莊的路上遇了歹人,但歹人不是沖我們。”宋玉晚斜睨了他一眼,乖巧道:“我只是怕惹禍上身,于是蹲樹上住了一晚,天亮回了宛城,誆官驛送我們先回的劉府。”
宋玉晚想了想又補上一句:“父親放心,走的時候坐的馬車并無宋家家紋,歹人目標也并非我們,應該發現不了我是宋家小姐。”
宋敘冷冷看著她:“你倒是聰明回了劉府,但有心人一查就能知道郊外車馬是宋家的,豈不是欲蓋彌彰。”
宋敘思索一下,又看了她兩眼:“沒別的了?”
“還能有什么。”
半晌,宋敘茶杯一擱,驚了宋玉晚一跳。
“等等,你昨日是在宛城城郊遇到的歹人。”宋敘瞇了瞇眸子,問道:“那你可有看到什么要緊的人。”
宋玉晚強忍著緊張情緒,狀似平靜問道:“什么要緊的人?”
宋敘目光深沉瞧了她一會兒,方才冷哼道:“回去吧,好好洗洗你身上的塵土,狼狽如斯像什么樣子。”
差一點宋玉晚就繳械投降,將昨日的事情和盤托出,她知道老頭子一向眼光犀利,騙是騙不到的,故而所有說出的話全是實話,只是話都沒說全而已。
宋敘盯著她,又冷哼兩聲囑咐道:“你這幾日最好還是在家老實呆著,近期金陵不太平,你可別給我添亂了。”
“發生什么了?”宋玉晚八卦問道。
宋敘蹙眉,回答的很含糊:“無非是孝怡郡王回了金陵。”
孝怡郡王,就是韓世宜,當今皇帝的異母幼弟,端親王的同母胞弟。
“其實女兒一直不解,為什么端親王要送郡王來做質子。”宋玉晚蹙眉:“端親王明明自己有孩子。”
親王世襲封地,皇上要個質子控制王爺們無可厚非,但為什么要送韓世宜來?
宋敘聞言沒回答,反而冷斥道:“女子遠政!以后這樣的話再別問了,朝堂里的事你少打聽。”
冷不丁挨了一頓罵,宋玉晚心里這個煩躁。她直接起身出門去,禮都沒行,不管宋敘在后面吹胡子瞪眼睛。
宋玉晚回到倚桃小園的時候,畫影已經給她鋪好了被子,燒好了洗澡水。
畫影見她臉色不好,笑了笑開口勸道:“老爺也是擔心小姐,才會發脾氣的。”宋玉晚這樣狼狽的回來,宋敘當然要生氣。
道理她都懂,脫了外衣鉆進木桶里,暖意包裹著身體,她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下。
畫影一面給她擦背一面說:“那位公子雖然拿著刀子兇巴巴的,心地倒是不壞。”
晚上一向寒涼,昨晚韓世宜脫了外衣給她蓋的時候,宋玉晚在假寐,心里也是一驚。
宋玉晚看著瀲滟水光,沉聲道:“畫影,昨日我們沒有遇到什么公子,昨夜樹上只有你我二人。”
畫影擦背的手頓了頓,方道:“小姐的意思,畫影明白。”
今時今刻,韓世宜對她來說,只可敬而遠之,他身份特殊,又與皇帝親密。所以絕不能被人知道她曾在昨夜見過他,絕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