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韓世宜說起宋家可能有麻煩,宋玉晚心里一緊,就目前為止,韓世宜從沒有騙過她。
她問他:“什么麻煩?”
韓世宜笑了笑,對她道:“不告訴你。”
“你!”宋玉晚氣不過,拿書簡丟他:“滾回你的金陵去,宋府不歡迎你。”
韓世宜笑嘻嘻接過書簡,也不惱:“我跟你講,現在宋府里可住著韓延鈺,你不怕他了?”
宋玉晚聞言,氣勢弱下來,頹然道:“還不是他嚇唬我,讓我從臺階上跌下來,祖母感謝他救我回來,讓他住在宋府。”一想起這茬,她就恨得牙根癢癢,可偏生她不能告訴祖母他的身份,若是知道了少不得又要受一份驚嚇。
“你這么問,是有辦法嗎?”
韓世宜搖搖頭:“沒有。”
宋玉晚:“……”
韓世宜臨走的時候對她說:“明日巳時宣華寺,我要見你哥哥一面,如果你們想擺脫那個未知的麻煩,就不要爽約。”
宋玉晚見他說的認真,也不敢大意,應道:“我會告訴大哥。”
翌日清晨,宋玉晚正倚在榻邊喝粥,好在只摔了一只手,另一只還能用。
宋言進來,衣擺帶過微風,畫影利落地給他衣擺掃了掃雪。
宋玉晚說道:“外面下了雪啊,冷嗎?”
宋言坐下,道:“倒不是很冷,你叫我來是什么事?”
宋玉晚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昨晚孝怡郡王說今日巳時在宣華寺想要面見哥哥一面,哥哥務必去一趟。”
宋言蹙緊眉頭,看了宋玉晚一眼,方才點點頭:“我會去的,這幾日你不要出門了,安安穩穩養傷吧,大夫說你傷的不輕,別回了金陵落下病根,父親母親還不知你受了傷。”
宋玉晚點點頭:“嗯,這幾日我好好休息,大哥小心行事。”韓世宜雖然不對她說什么情況,但她猜測多半很棘手,否則怎會要宋言去宣華寺談話。
宋言伸手摸摸宋玉晚的頭,面上帶著一抹溫和:“晚娘別擔心。”
巳時宣華寺里,俊雅的少年站在庭院里的白梅樹下,冷風拂過他厚實的斗篷,頭上的素帶隨風而揚。
宋言到的時候,韓世宜已不知站了多久。
他喚道:“殿下。”
韓世宜沒有回身,只道:“你并沒有保護好晚娘。”
宋言蹙眉:“此事是我責任,只是郡王喚我來此,恐怕不止說這件事吧。”
韓世宜回身,冷道:“青崖子是個麻煩,你們膽子真大。”
宋言說道:“青崖先生是祖父舊識,至于其他的事情我們并不知道。”
“伯昭,看在晚娘的面子上,我給你們指一條明路。”韓世宜湊近宋言的耳畔,在他耳邊低語一番。
“回去就這樣和青崖先生說罷。”
宋言拱拱手,點頭道:“得郡王指點,伯昭豁然開朗。”語氣頓了頓,又道:“但我有一句話,卻不得不問。”
“你問吧。”
“殿下對晚娘究竟是怎樣的感情,實話說我們家并不希望你們有什么糾葛。”宋言蹙眉,將話說的明白:“您是郡王,圖不圖金陵的位子于宋家來說并沒有什么關系,宮中既沒有宋家妃嬪,朝廷里也只有父親擔任要職,您來招惹晚娘實則只會將宋家勢力推出去。”
韓世宜聞言,卻淡笑出聲,他笑看著宋言說道:“你要明白一點,本宮若是想做什么事,你們阻止不了。雖然宮里能說得上話的人不多,宋大人確實是陛下面前的紅人,但本宮是孝怡郡王,金陵里還沒人敢這樣對我講話。”
韓世宜見宋言蹙緊眉頭,面上帶著三分矜傲,道:“至于本宮對晚娘的心思,你看不出嗎?是喜歡你們家的晚丫頭,對她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你們高興也好不高興也罷,本宮行事,還輪不到別人置喙。”
宋言深深地看著韓世宜,神色冷肅:“只請郡王多顧及些晚娘的感受了,言告辭。”
宋言走后,步恂過來回話。
“主子,事情已經打聽清楚了。”步恂頓了頓,繼續道:“青崖子是被住持勸離的,是哪方的勢力暫時還沒搞清楚,他在葛鎮郊外遇見宋言一行恐怕誰也想不到。”
韓世宜點點頭:“接下來的好戲就看宋府如何上演了。”
“是否要派人暗中保護宋小姐。”
韓世宜想了想,搖搖頭:“不能打草驚蛇,她在宋府還算安全,派人就不必了,盯緊韓延鈺就好。”
步恂領命而去。
韓世宜孤零零的一個人站在宣華寺的白梅樹下,天際昏暗,是隱隱有雪的天氣。
在遇到宋玉晚之前的十九年里,他從沒有這樣一刻想要保護一個人。
仍然記得他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他正被許家找的殺手追殺,她爬上樹來,躲過身后的殺手。
這個聰慧的小姑娘,有著一雙烏黑的眼眸,眸光深處不是尋常女娃的單純,隱約帶著對他的厭惡。
彼時韓世宜對自己的容貌異常自信,金陵里見過他的小姐公子,都會對他的容貌大加贊賞,可宋玉晚卻不同,冷漠的帶著絲縷厭惡的目光掃過他的周身,還夾著一絲驚訝,仿佛是見過他。
北風吹過,拂過梅樹枝椏,零星有花瓣散落在他的身邊。
韓世宜默默地想,宋玉晚你身上究竟有怎樣的秘密呢?
時隔多日,韓延鈺來看漸漸好起來的宋玉晚。
宋玉晚壓低了聲音,問他:“你住在我家,究竟有什么勾當?”
“恐怕沒人告訴你,你家住的這位先生是青崖子前輩,當世里少有的智者,宋家與之交好,你不怕陛下惱了嗎?”韓延鈺語氣溫和,眼神平靜地望著她說道。
宋玉晚握緊了拳頭:“你在威脅我?”
韓延鈺搖頭:“我只是提醒你。”
“我家的事情不用你費心。”
杜齡,字少伯,號青崖子,也稱青崖先生。
用宋玉晚的理解那就是,杜齡是幾家皇子爭奪的肉包子,而現在這個肉包子藏在她家,還被韓延鈺知道了,真是不妙。
韓延鈺聳聳肩,表示:“告訴你也無妨,請他回去是我此行的目的,而為了這個目的來的人卻不只我一個。”
宋玉晚低頭想了想,幾天前韓世宜把宋言喊去宣華寺談話,恐怕為的也是這個事情吧,思及此她卻不擔心了,哥哥辦事她可以放心。
實際上,朝中勢力總共來了三波,太子三皇子六皇子,三種勢力派的人請青崖子回金陵卻各花心思。
代表太子一脈的是韓延鈺,皇子請他顯得尊崇。代表三皇子一脈的是詩棋江嬴,杜齡好棋這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代表六皇子一脈的是宮中文夫人的嫡親侄女文弦郡主,這人是金陵名聲正勁的才女,善做絕句,詞曲也頗有大家風范,不僅是才女更是個美人。宣德帝破例封了她為郡主,雖然無食俸只有名號,但也已經是至高無上的榮耀了。
杜齡挑了個冬雪消融的晴朗天氣,在宋府的院子里邀請了這三位一同前來,三個人在門口相遇的時候都不免愣了愣。
這青崖子將三個人一同請來是什么用意?
正寒暄幾句的功夫,又有一輛車停在了宋府門口,車上下來的人穿著緋色深衣,白皙的面龐上是一貫的輕佻神色。
下來的人是韓世宜,他笑了笑:“今日宋府果然熱鬧,杜伯誠不欺我。”
三個人心里劃了個弧,雖然宣德帝允許他們來,但對青崖子還是要恭恭敬敬,這聲杜伯恐怕也只有韓世宜這個無求于杜齡的人才能喚了。
堂前烹雪煮茶,吟詩頌詞,本就是極其雅致的事情,此間幾人也皆是風雅之人。
江嬴接過杜齡遞過的茶杯,微微點頭示意禮節,接著笑道:“青崖先生不問我們為何而來,替誰而來?”
杜齡捻了捻花白胡子,笑道:“如各位所見,杜某如今只是個花甲之年的老者,若說還有什么用處,恐怕也屈指可數了。”
韓延鈺淡笑道:“先生客氣了,先生智名在外,我等仰慕之。”
杜齡冷眸瞧了眼韓延鈺,問道:“你是哪家的?”
韓延鈺道:“東宮家的。”
杜齡冷笑一聲:“東宮?太子十五,喊東宮是否早了些?”
韓延鈺不惱,緩緩解釋:“古語道東宮太子,既然殿下是陛下親封的太子,那么道一聲東宮也沒什么不對。”
文弦說:“古來賢明能者居,入主東宮未可知。恕本宮女子性情,在我看來太子殿下都不及五皇子你聰明。”
文弦言詞刻薄,這句話無論韓延鈺怎么回答,似乎都討不了一個好。
韓延鈺笑了笑:“父皇的話語就是子珍生命的方向,郡主抬舉子珍了。”可韓延鈺的太極打的不是一般的好。
文弦眼底閃過一絲冷笑,想著這五皇子還真是孬種。
江嬴舉杯淺酌,開口道:“青崖先生當明白一件事,智者總要有主才對,否則一生都要受人覬覦。”
杜齡看著他,說道:“那老夫為何不選當今陛下呢?”
“這……”這話問住了江嬴。
韓延鈺淡然接過話頭:“就算您選了父皇,但有朝一日您還是會面臨相同的問題,就如同棋盤之上只有皂白之分,當你選擇了白子就注定你必須要和黑子廝殺,有些事情不存在中立。”
這一番話,就連韓世宜也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杜齡深深看著韓延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