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宋敘回府嘆了三口氣,把宋玉晚叫到書房,告訴她宣德帝召見,明日進宮。
宋玉晚又驚訝又慌張:“這是怎么回事?”
宋敘很是發愁,思考了一會兒說道:“大約是那件衣裙惹的禍。”
宋玉晚對此表示咬牙切齒,果然一和韓世宜扯上關系就沒好事。
“爹爹明日陪我去嗎?”
宋敘搖搖頭,將她的最后一絲希望也磨滅了。
進宮的時間是下午,因為皇帝有早朝,還要用午膳。
宋玉晚跟著宮里小黃門走上皇宮一塵不染的青磚路,日頭已經西斜,暖暖陽光打在她淺黃的衣衫上。
出門前,小劉氏在她屋里挑了半個時辰的衣服,最終決定讓她穿這身。
“穿這件吧,顯得年紀小些,若是犯了錯,陛下大約也不好和你這小丫頭一般見識。”小劉氏如此說道。
淺黃的襦裙,棗紅色的斗篷,遠遠瞧見是亭亭玉立的一個妙女娃。
宣德帝在御書房看幾眼折子,等宋玉晚來的功夫,侍從在屋外等著回稟消息。
江成說是乾政殿的宮人,他便示意江成讓人進來回話。
“陛下,孝怡郡王拿了乾政殿的錦棠。”
宮里人都知道錦棠是陛下最喜歡的畫眉鳥,養在宮里已經好久了,平時好吃好喝的伺候,就像一個主子。
原先是福賢太妃養的,幾乎沒人敢動它。雖然沒人敢動,但韓世宜是個不一樣的……
侍從額頭上積了一層薄汗:“陛下,現下怎么辦?”
宣德帝擱下手里的折子,眸子里微微泛冷:“走吧,去瞧瞧他又在興什么風浪。”
御花園里,陽光甚好。
宋玉晚低頭看著地上一動不動的畫眉鳥,簡直要氣得仰天長嘯。
她和韓世宜真是冤家路窄,冷不丁進了一次宮,偏偏撞上他。
鬼知道他的鳥怎么了,但顯而易見韓世宜要把這件事賴在她頭上。
“郡王殿下,是臣女莽撞,還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這是皇宮,宋玉晚不想橫生枝節,于是索性低頭認錯。
她看見韓世宜笑了笑,心里大呼:有古怪!
此時一道明黃身影漸漸分花拂柳的過來,身后烏央央跟著一大群人。
宋玉晚趕忙跪下,俯首行大禮:“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前世她只見過當今陛下一次,是在她的封妃大典,郡王妃要由皇后加王妃寶簪,交王妃鎮璽。
她低著頭,看不到宣德帝的表情,卻聽到他泛冷的聲音。
“說說吧,怎么回事。”這應該不是沖她說的。
韓世宜嬉笑:“皇兄不是都聽見了,她傷了錦棠,還說要賠呢。”
宣德帝又問:“錦棠怎么了?”
“被她嚇暈了。”韓世宜指著她。
好一個惡人先告狀!明明是他自己撞過來的。
宣德帝負手而立:“既然只是暈了,就不責怪她了,平身吧。”
宋玉晚心里有點感動,看來這皇帝是個明白人,知道韓世宜刁難她。
她站起身,又矮身一福:“臣女多謝陛下寬宏。”
韓世宜側過頭瞧她,又道:“錦棠雖沒事,臣弟卻有事。”
“你又有何事?”宣德帝的語氣里沒有不耐煩,反而彎了眼角帶出一點笑意。
“她突然出現,嚇了臣弟一跳,可不能就這么算了。”
“那你想如何?”
韓世宜心有余悸看著她,好像真的被嚇到了。
“我最近想聽小曲。”
“朕可派人買些梨洲歌姬。”
“我最近還想聽琵琶。”
“揚州樂坊有很多樂妓。”
“更想看看青霄舞。”
“……”
青霄舞是大燕的祭祀之舞,且不說平常時候不讓跳,就是會跳的人都有限。
很不幸,青霄舞她會跳。
宣德帝深深看著韓世宜,良久,開口道:“那就讓她給你充五天的歌舞姬吧。”
“能不能半個月?”
“別得寸進尺。”
宣德帝丟下這句話就走了,留下宋玉晚目瞪口呆站在原地。
他倆這一唱一和的,就定了她的罪,重點是還要給韓世宜當好幾天的樂姬。
真是,氣煞我也!
韓世宜見宣德帝走遠了,笑瞇瞇的走近宋玉晚:“久聞宋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明日秦淮之上,想聽小姐的琴音一飽耳福了。”
“知道了。”宋玉晚咬牙切齒道。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韓世宜早就死了八百次了。
宋玉晚看著韓世宜揚長而去,簡直氣得牙根癢癢,正站在原地的時候有小黃門過來對她說:“陛下吩咐,小姐現在可以回府了。”
雖然心里咯噔一下,但不用面圣了就是好事。
御花園到御書房有不長不短的一條路,宣德帝一邊走一邊問:“朕這樣縱容他是不是有些過了。”
身后亦步亦趨跟著的江成說道:“這點小子丫頭們的打鬧算不得什么,談不上縱容。”
宣德帝笑了笑又問:“朕原先還擔心著,剛剛倒是放心了,世宜還是瞎胡鬧的心性,至于宋玉晚……”
“她為什么不喜歡世宜?”
宣德帝一本正經的問出來這句話,讓江成有些局促。
論外貌,金陵里沒有哪個公子比韓世宜更好看,論出身,先帝這些兒子,也只有韓世宜還沒有娶妃,似乎沒有誰比嫁給韓世宜更好了。
剛剛見到宋玉晚,她眼里確實沒有韓世宜,一點點都沒有。
江成蹙眉:“許是郡王性子不讓人歡喜……”話一出口,方才醒悟有些失言。
幸好宣德帝沒有怪罪,反而笑道:“你說的很有道理啊,他那個性格,有時候朕都恨不得狠狠罰他,實在太可氣了些。”
宋玉晚回家以后,直奔宋敘的書房。
宋敘見她,詫異道:“這樣快就回來了?見過陛下了?”
小劉氏在一邊,很擔憂:“你這孩子怎不說話?挨罰了?”
宋玉晚搖搖頭,她也是有點不懂,說是召見,可在御花園里鬧了一出,陛下就允許她回來了。
她組織了一下語言,將事情原原本本的講了一邊,一點沒有添油加醋。
小劉氏聽了后,蹙緊眉頭:“陛下怎么如此不講道理,晚娘怎么能給孝怡郡王做歌姬呢?都說孝怡郡王脾氣不甚好,若是惱了晚娘挨罰了可怎么辦?”
相比小劉氏的喋喋不休,宋敘顯得平靜許多,他思索了片刻,看著宋玉晚,良久方道:“孝怡郡王不是壞心思,這一次我們恐怕欠了他一個人情。”
宋玉晚不懂:“阿爹是否知道了什么?”
宋敘搖搖頭,有些話不能對宋玉晚說,宣德帝對于韓世宜并不像表面那么寵溺,這么多年他多少能猜出幾分不尋常來。
“阿爹不會害你就是了。”宋敘沉聲道:“歌姬不歌姬的問題,既然陛下屬意了,你便去吧,就當是游玩了。”
宋玉晚思索一番,確實也沒有好辦法。
前世韓世宜總是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樣,怎么這一世變得這么煩人?
宋玉晚咬咬牙,回倚桃小園的路上,遇到正進來的三嬸和她的女兒。
宋玉靜和宋玉晚都是十四歲,宋玉晚稍微大了她兩個月。
三嬸江氏見了宋玉晚,湊上來問她:“晚娘,你母親在嗎?”容色有點急。
宋玉晚其實不大喜歡這個三嬸嬸,她總是帶著宋玉靜隔三差五的來問她們家要這要那。
小劉氏說起的時候,嘆了口氣對她道:“還能如何?你三叔去的早,咱們妯娌之間豈有看她落魄的下場。”
宋玉晚撇撇嘴,心里暗道,她新做的那身衣服可比你的玉鐲子還貴,江氏可不落魄。
這次來還不知要什么。
“母親在,不過在和父親說話。”
江氏猶豫了一下,拉過宋玉晚的手,問道:“你阿姐……你阿姐可有許人家的意圖?”
前世宋玉致嫁到了陳家,這一世小劉氏還未提及。
宋玉晚實話實說:“母親并未提及。”
江氏笑了笑,對她說:“好啦,去玩吧,下次再見嬸嬸給你帶好吃的糕點。”
宋玉晚也笑:“謝謝嬸嬸了。”天知道這盒糕點都說了幾十次,結果一次也沒吃到。
宋玉靜站在一邊,低頭不語。
江氏用胳膊肘懟了懟她,說道:“哎呀你這孩子見了姐姐怎么不說話?”
宋玉靜張口啟齒,音若蚊蠅:“姐姐。”
江氏趕忙笑笑:“大約是見你穿的太好看了,不敢說話了,真是啊,每次來都覺得你們府里景致真好啊,你這身衣服也好看,是蕓娘剛給你做的?”
宋玉晚答道:“這身衣服做了許久了,今日母親確實給我新作了幾套,等會兒讓靜娘帶走兩件吧。”
江氏虛假地笑笑:“這怎么好意思呢。”
宋玉晚笑了笑:“嬸嬸客氣了,總歸穿不完的,靜娘身量與我相近,穿上一定漂亮。”
江氏伸手摸了摸宋玉晚臉頰,高興道:“還是晚娘懂事。”說著又用手肘拐了拐宋玉靜:“還不趕緊謝謝你姐姐。”
宋玉靜聞言,木然道:“謝謝姐姐。”
宋玉晚想,這孩子大約是讓江氏養廢了,自三叔走后的這七年,這樣的場景幾乎每個月都要發生兩三次。
她看著江氏進了小劉氏的屋子,再對比之前的話,想江氏終于要打宋玉靜的主意了,不知道這個女兒是否能“賣”個滿意的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