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前,帳中正處于商討著的兩位軍官默契地互視一眼,褚衣軍官開口:“孔明燈燒糧草?法子聽上去好,可實際操作起來完全行不通。”
青衣軍官附和:“縱然做出了孔明燈,如何確定它會往敵軍糧草上飛?即使往敵軍那邊飛,刻意防范著,不等它靠近糧草就遠遠射箭將它打下來,又或者不待它起火便將它撲滅,那豈不是毫無用處?”
一連串的問題砸下來,白穆清回神,整理了下心緒。
她沒有慌亂與挫敗,反而因為知道這正是一場考驗,而集中了精神斟酌詞句回答。
“今夜風走東北,孔明燈必順風而行到達敵軍陣營。”
“閣下為何知今夜風向?莫不是……”褚衣軍官詼諧道,“閣下乃隱門中人?”
隱門一脈早已絕跡,隱門中人會的堪星改命等非常人所知的手段也失傳已久。如今行走世間自稱隱門中人的多半是些江湖算士,甚至是些信口胡謅騙口飯吃的地痞流氓。在曾經也是存在成疑的隱門,到現在名聲已完全成了一個笑話,褚衣軍官這句話分明是不信白穆清的。
白穆清低頭笑了一聲,被調侃了句,倒叫他穩住了思緒:“不才乃是農門中人。”
“農門?”
“這農門是何方何派?”
“這農門嘛”白穆清拉長了聲調惹人遐想,“就是管理一下田間秧苗,處罰一下地間雜草的門派。”
管理田間秧苗,處理地間雜草,言下之意不就是說自己是個務農的平頭百姓?
軍官一時被白穆清的直言不諱弄得有些愕然,而上首那人,卻是嘴角一勾。
“西朗花開夜,秧乘西南風”正好看到了這一笑的風采的白穆清突然間心就漏跳了一拍,張嘴結舌,好半天才解釋道,“西朗花開的那個月十五,晚上必定是起西南風的。”
“至于孔明燈被打下來,那也得要打得到才行。如果依靠的不是孔明燈自行燃毀落下做火種,而是依靠孔明燈運送空投火種,那高度就不容易被打下來了。”
“火種再用耐燒易燃易傳火的燃料,撲滅的速度遠遠是趕不上燒起來的速度的,更何況若是此刻還有將士夜襲阻撓,何愁敵軍糧草不被燒光?”
在場之人莫不陷入思索,青衣軍官接著發問,語氣已然帶上了一絲請教:“那該如何控制這孔明燈空投時刻?燃料又取什么呢?軍中糧殫食竭,酒水和油一概沒有了,就算盡力搜集,也拿不出如此多。”
“這空投時刻自然是有法子可控的,燃料……先前因我不喜與人接觸拒絕搜身時,已經主動將身上物什盡數卸下了。”
副將喚了小兵將東西呈上,一邊送上粥等著吩咐還未退下的伙夫見著白穆清從那堆物什里拿出一個盛水的竹筒打開露出里頭黑漆漆的液體時,顯出了了然之色。
青衣軍官上前嗅了嗅這黑色液體,抬頭見到伙夫神色,開口問道:“方伙頭知道這是什么?”
伙頭上前一步行了一禮:“此物名石脂水,留白山山崖崖壁上常往下淌此物。可燒火可潤車輪軸也可驅蚊蟲。因其有異味,附近百姓用來燒火做飯的不多,一般取之點火照明,此物做成的火把,遇風不熄,遇水愈明。”
白穆清眨巴了兩下眼睛,眼神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帳前的燕賀瑾。
真是想不到這居然是個殺伐果斷小兒止啼的將軍,明明面目溫潤,垂下那一雙懾人的星眸后,也是一派君子之風。
“遇風不熄,遇水愈明……”燕賀瑾低聲喃喃,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在桌上輕輕敲打了兩下,顯然是在思考著什么。
方伙頭示意跟班去廚房速速打些水,又接過竹筒走出大帳,倒了些許石脂水在端過來的一只空碗里點燃。火焰幽幽,不熾熱不高漲,卻在副將刀風撲過后仍舊復生燃燒。
一只手接過氣喘吁吁的跟班送來的水,翻手欲傾。
“將軍!”
燕賀瑾動作止住,眸底倒映著躍動的火苗,看了過來。
白穆清不自覺緊張地咬咬唇:“不能懸太高,石脂水會化火噴濺開來。”
護國大將軍得勝回京時,圍觀的百姓都是不帶小孩兒看的,唯恐自家小孩兒受驚哭泣壞了將軍回京的氣氛。一方面是百姓對其的敬仰,一方面也可見將軍的威懾力。
孩子可不懂一個人做過什么震人的事情,他們看人全憑一雙眼和幼兒直覺。滿身煞氣,騎著高頭大馬的八尺大將,的確是夠嚇小孩子的。
燕賀瑾高大,這么滿滿一碗水舉個七八尺地倒下來,濺起的石脂水火該是能給白穆清洗把臉了。
“放低一點會比較安全。”
燕賀瑾第一次遇到有人嫌棄他高大的,一時間端著碗沒說話,一雙清凌凌的眼看著白穆清。
半晌,一碗水就這么直接塞到了白穆清手里。
無端攬過了一樁活兒的白穆清:“……”
好的吧,我矮,我來。
白穆清蹲下了身,從側邊將一碗水潑了進去。
水入火中,碗中幽幽火驀然騰起,空氣中撲起一股熱浪轟然有聲,火焰隨著流水蔓延開來,竟是半點未熄,浮在水面繼續燃燒。
白穆清被陡漲的火勢逼得跌坐地上,剛拍拍灰站起來,便聽到了一直未對她說過話的燕賀瑾問道:“孔明燈需要什么材料?”
白穆清連忙應答:“十二根篾片做骨,兩張皮紙做皮,五根絲線做筋,下懸一墜盤,墜盤里盛一盞石脂水,來做孔明燈的心臟。”
“副將!”
“在!”副將并兩位軍官齊齊應聲。
“傳我號令,目前能調動的兵士兵分四路,一路隨裴副將尋竹伐竹,一路隨李副將城中集紙,一路隨徐副將與方伙頭留白山取石脂水,余下人等留守營地并與……”
燕賀瑾看向了一邊的白穆清。
白穆清趕緊報上名:“白穆清。”
燕賀瑾從善如流:“……余下人等,與白公子學習制作孔明燈。”
眾將領命迅速行動。
伙頭隨徐副將走了幾步又急急折回來:“將軍!將軍趕緊去喝些粥吧。”
正回帳的燕賀瑾停了步伐,問道:“哪來的?”
“白公子送進來的。”伙頭速速回答。
燕賀瑾低頭看了白穆清一眼,瘦瘦小小,身量當不上兵營里任何一個兵。
“那就給他吃。”
“不用了”不是每個人都能在饑餓時刻克服自己的本能將食物分給他人,白穆清心中涌上一份尊重,“一路來食物還算足夠,我并不餓。”
燕賀瑾也不糾纏,點頭表示知曉后道:“那就分給兵士們。”
“可將軍……”方伙頭還想再說,卻被燕賀瑾手勢制止。
“你隨我來。”
白穆清停下沒動,直到走了幾步的燕賀瑾停下來等,白穆清才反應過來是在說讓她給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