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回到家后,興奮地一晚上沒睡好,第二天一早,就跟大哥大嫂宣布,說自己要娶柳枝兒了,還要分家出去,重新蓋房子。
這一消息把楊槐夫妻倆給驚呆了,他們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的弟弟會跟對岸那個小寡婦攪和在一起,楊槐頓時就拍了桌子:“我不同意,我早就跟你說過,離那個小寡婦遠一點,哥知道你一個人帶著苗兒辛苦,這不是有你嫂子和我幫襯著嘛?我們慢慢尋摸,再找一個黃花大閨女回來,好好過日子,再生幾個大胖小子,不是挺好的嗎?”
對于弟弟的婚事,楊槐其實一直都有一塊心病,因為楊樹之前的那個妻子黃氏是自己和媳婦幫忙相看的,哪曉得那個黃氏眼皮子淺,受不得窮,成親才一年多就跟人私奔跑了。這個事情給楊樹的打擊自然是大的,給楊槐的打擊也不小,他一直覺得是自己的錯,才讓楊樹一個好好的小伙子變成了一個帶著孩子的鰥夫,婚事從此以后一直都不順利。所以這些年,他一直都把弟弟再娶的事當成家里的頭等大事,不管妻子王氏在耳邊如何嘀嘀咕咕,他都沒松過口。
而王氏乍聽到楊樹要再娶的消息,心里也挺高興,自從前弟媳婦黃氏私奔出走之后,家里就剩她一個女人,里里外外的操持都是她一個人的事兒。如果楊樹再娶一個回來,不說多的,這些家務活就有人干了,自己是嫂子,又是當家媳婦,到時候要安排弟媳婦干什么還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何況那個柳枝兒是個小寡婦,名聲又不好,性子也弱,要拿捏起來還不容易?
可是當楊樹說要分家出去單過,王氏就不高興了,為啥呢?這楊樹對于王氏來說,可算是一棵搖錢樹,他每年進山去打獵,拿回來的獵物不但滿足了家里大部分的肉類需求,剩下的賣出去還能賣不少錢。楊樹覺得自己進山的時候都是家里的大哥大嫂在幫忙照顧孩子,所以賣獵物的錢大部分都會交給大嫂,算是貼補家用。說是貼補家用,其實就是支撐家用了,王氏是個精明而吝嗇的人,她把地里收回來的收益全部都存起來,然后盯著楊樹交回來的錢用,每次家里沒錢了,就在家里嘀咕,楊樹就會去打獵,然后再交錢回來。這楊樹要分家出去了,這錢可就跟自己沒關系了,那自己要怎么辦?靠楊槐種地,那點錢還不夠塞牙縫;吃老本,那可等于是生剜王氏的心頭肉,那存下來的錢王氏可是要留給三個兒子娶老婆的。
想到這兒,王氏開口了:“二弟啊,嫂子也知道那個柳枝兒是個好的,你想娶她嫂子也理解。只是這人還沒過門,就攛掇著咱們家分家,這可不好啊!都說家和萬事興,別人家娶媳婦都是為了興業旺家的,哪有柳枝兒這樣,沒進門先分家的?”
楊樹不高興地說道:“嫂子,我什么時候說柳枝兒要求分家了?是我自己想的。這么些年,我和苗兒都賴大哥大嫂照顧,給家里也增添了不少負擔,我現在也成家了,有自己的老婆孩子,分出去單過也很正常,免得將來在一個鍋里攪和,平添一些不必要的矛盾。”
楊槐瞪了王氏一眼,怪她不會說話,轉頭說道:“二弟,你說要成家立業,哥也懂。只是你非娶這柳枝兒不可嗎?哥真的不想看著你娶一個寡婦回來,你看柳枝兒前段時間在村里的名聲,咱不能找個規矩點的回來好好過日子嘛?”
“哥,誰說柳枝兒不規矩了?上次的流言我不是跟你解釋過了嘛?你干啥還要這樣說?”
王氏在旁邊撇撇嘴,“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村里那么多女人,咋人家就說她呢?”
楊樹氣得站起來:“哥!這事兒我只跟你商量,爹娘去得早,你這么多年護著我照顧我,我心里有數,以后也自然敬著你。現在弟弟大了,想要成家立業,你同不同意吧?”
楊槐看弟弟急了,自己先軟了:“二弟,你別著急,這不是在商量么?我不是不同意你成家立業,只是希望你找個更好的。”
“我就喜歡柳枝兒,我就要娶她!”說完,楊樹看也不看他嫂子,轉身就出去了。
王氏氣得話都說不清楚了,“你看看,你看看你弟弟,這什么態度?他有沒有把我當嫂子看?什么叫只跟你商量?什么叫以后敬著你?這意思我沒資格插話,以后這弟媳婦也不用叫我一聲嫂子了,是吧?”
楊槐連忙安撫道:“哪有這樣的事?二弟一時生氣,說話沒遮攔,你是嫂子,多讓著點。”
王氏哼了一聲,“讓著點?我讓得還少了?這么些年,煮飯洗衣做家務,你們個個都是大老爺,全是我一個人的事兒。這會兒要娶媳婦了,用不著我了,就這么對我?真是有良心啊!”
“是是是,你辛苦了!別生氣了,二弟這事兒咱們還是得從長計議,我總覺得娶個寡婦,不太好!”
“當然不好!”王氏這回橫了心一定要破壞楊樹和柳枝兒的親事,“哪個女人敢提這樣的要求?哪個女人嫁人不是乖乖順順的當媳婦,伺候長輩?這還沒熬呢,就成婆了?單過,想得美?”
楊槐跟老婆想得差不多,也覺得這柳枝兒實在不適合過日子,也沒多話了,只是這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太了解自己弟弟的脾氣了,平時好說話,也不計較,但是真正認定要做的事,誰也攔不住,就像當初黃氏私奔出走一樣,他原本是想找人幫忙把黃氏給抓回來的,但是楊樹二話沒說,直接以不守婦道為由,自己到衙門里辦了休書,不留半點余地。這會兒看樣子楊樹是認準了這柳枝兒了,這可咋辦啊?
楊樹氣沖沖地出門去了,他知道要讓大哥大嫂同意自己娶柳枝兒不容易,可沒想到這么難,為什么大哥大嫂就不能撇除偏見,重新地認識柳枝兒呢?
王氏在家里越想越生氣,越琢磨越覺得不能讓楊樹把柳枝兒娶進門,于是,她收拾了兩件臟衣服,往河邊去洗衣服了。
這個時候,正是河邊熱鬧的時候,村里的婦女們都趁著早上太陽還沒烈起來的時候出來洗衣服,一來不熱,二來可以趁著中午的太陽把衣服曬干。
王氏端著衣服,選了一個人群最集中的地方,擺開架勢準備洗衣服。村里的媳婦們正在聊著嚴峻定親的事兒,說是尋摸了好久,終于讓嚴峻他娘在隔壁的河灣村尋到了一個秀才家的小女兒,小時候也跟著自己的父親認了幾個字,在農村來說也算是知書達理了,長得也清秀,據媒婆回來說,跟嚴峻很配。嚴峻他娘可高興了,已經在準備向女方納采了。
王氏在旁邊涼冰冰地說了一句:“這才是人家正經小娘子出嫁的規矩呢,哪像咱們這里的某些人,還沒進人家門,就攛掇著男方家里分家,要單過呢!”
大家的興趣一下子被王氏吸引過來,對于古人來說,分家可是大事,哪家女兒這么厲害,還沒進門就要分家?
“楊槐家的,你說誰啊?最近除了嚴峻家,沒聽說誰家在議親啊!”
王氏撇撇嘴,“還有誰?就是那名聲在外的小寡婦唄!”
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是在說柳枝兒呢。
“咋回事?誰要娶她?誰這么大膽子,不怕被她克死啊?”
王氏哼了哼,“還有誰?誰愿意娶這樣的攪家精?還不是當初被我家小叔子救了,這會兒賴上我們了唄!”
“柳枝兒和楊樹?”大家都有些興奮了,“前段時間不是還傳他們倆在小樹林里幽會嘛?”
“啥幽會啊?”王氏連忙否認,“是柳枝兒和別人幽會,被我家小叔子看見了。”
“不能吧,你這說話有點矛盾啊,既然楊樹看到她和別人幽會,咋還會同意和柳枝兒議親呢?”
王氏嘆口氣,“我家小叔子是個厚道人唄,那柳枝兒一看這個不成,自然要找下家了啊!所以就抓著我小叔子不放,非說我小叔子救了她,還背了她,她名聲壞了,要我小叔子負責。我呸,就那個克死丈夫的啞巴小寡婦,還有什么名聲可壞?我還嫌她壞了我小叔子的名聲呢!”
大家都點點頭,這楊樹大家都是熟悉的,是個厚道人,多半就和王氏說的一樣,被柳枝兒賴上了。
王氏說得有心,旁邊聽的人更加有意,這么巧,柳枝兒的大嫂李氏也在旁邊洗衣服。
有人就問李氏了,“哎,嚴老大家的,你家弟媳婦要嫁人了,你們知道不?”
李氏翻了個白眼:“我咋知道?我巴不得離那個克人的小寡婦遠點呢!如果不是她,我家小叔子能那么快就去了,連個后人都沒留下,現在沒孩子拖累,由得她在村里興風作浪的。”
“怎么說?當年嚴二郎真是被柳枝兒給克死的?”
“那可不,”李氏說得煞有介事,“當年我們爹娘對他們倆多好啊,你看看,我們家兩口子加上三個孩子,住在一個爛草房里,房間也少,這會兒我家老大、老二、老三還擠在一張床上呢,他們倆呢,就兩口子,給他們修了那么好的房子,又寬敞又牢實,還給那么幾畝好田地,就怕這柳枝兒嫌棄我家二郎是個病秧子,讓她踏踏實實地照顧好小叔,好好過日子。哪曉得呢,人家房子、田地到手了,對我小叔子卻不聞不問的,才嫁過來多久啊,我可憐的小叔子就這么去了。”
“哎,二郎也是命苦,怎么攤上這么個媳婦兒?”
“要說這柳枝兒也是有本事啊,先是二郎,后是嚴峻,現在又是楊樹,她身邊可從來沒缺過男人啊!”
“哈哈哈,你說得那么羨慕,你缺男人啊?”
一群婦女說起葷話也是沒邊沒際的,開始就男人這個問題互相打趣起來,一時間河邊熱鬧非凡。
王氏心里痛快多了,端著洗好的衣服回家去,暗暗解恨:讓你沒進門就囂張,這會兒名聲給你搗爛了,看你怎么嫁人!
那李氏則趕緊收拾洗好的衣服,回家找嚴大郎商量去了。這要再不趕緊想辦法,柳枝兒就要帶著房子、田地嫁人了,可沒自己家的份兒了。
從這天起,關于柳枝兒的流言又開始在村里傳了起來,和柳枝兒好的如郝三嫂,聽了自然氣沖斗牛,可是又不知道找誰算賬;巴不得柳枝兒過得不好的如趙寡婦之流,則添油加醋,把柳枝兒說得更加不堪,簡直是一顆讓所有人都見不得、沾不得的毒瘤。
柳枝兒也聽說了這些傳言,心里很是無語,她大概猜得出來是誰在背后說自己的壞話,可是這種事就像河邊的風一樣,你能感受到,卻抓不住,自然沒法上門找人算賬。不過她覺得無論是否能和楊樹成親,有件事情是必須要去做了,那就是把自己的財產歸屬權給搞明白。
關于她的財產歸屬權,嚴家老大兩口子也關注得很。他們很清楚柳枝兒現在的房子和田地都是用她自己的嫁妝購置的,但是外人不知道啊,反正家里的兩個老人也已經去世了,自然由得他們編排。為了避免柳枝兒出嫁,把房子和田地都帶走,他們夫妻倆不遺余力地在背后推波助瀾,除了說柳枝兒沒良心,占了嚴家的家產卻不為嚴家做貢獻外,還說楊樹是沖著柳枝兒的房子田地才議親的。
柳枝兒沒有去直接和這些說自己壞話的人對峙,她只想把這些財產歸屬權搞明白了,如果有一天需要的話,能有憑有據地拿出來,說服眾人。于是,她備了四色禮物先到了村長家。這村里的屋基地批準、田地買賣,自然都是經村長的手,所以要搞明白這些問題,自然首先要找村長。
村長正好在家,看見柳枝兒提著東西進來,很是意外,柳枝兒嫁過來嚴家村好幾年了,這是第二次上門。
“柳枝兒,有啥事啊?”
柳枝兒把東西放下,“村長,我有些事情要麻煩你一下。”
村長嚇了一跳,“你會說話了?”柳枝兒很少出門,也少和人來往,所以知道她會說話的也就郝家一家,還有楊樹而已。
“嗯,”柳枝兒點點頭,“郝三嫂幫我介紹了一個郎中,給我治好了。”
村長欣慰地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你這孩子命苦,說不了話總是要吃很多啞巴虧,現在能說話了,以后就不怕了。”
柳枝兒點點頭,又從懷里摸出家里的房契和地契,放到村長面前。村長看了看,不太明白柳枝兒的意思。
柳枝兒說道:“村長,你是知道我家情況的。當初我嫁到嚴家村的時候,嚴家老大兩口子攛掇著把我和嚴二郎凈身出戶,我用自己的嫁妝錢修了房子,也置辦了田地,都是托您老人家給幫忙的。但是現在爹娘去世了,嚴大郎兩口子在村里到處說我閑話,說我的房子和田地都是嚴家分給我的。村長,我不識字,你幫我看看,這房契和地契到底寫的誰的名字。”柳枝兒當然識字,不過為了尋求村長的幫助和支持,也只好當一回睜眼瞎了。
村長仔細地看了看房契和地契,的確是當年柳枝兒來找自己辦的,說道:“這的確寫的是你的名字,這房子和田地都是你的,跟嚴家無關。”
柳枝兒苦笑道:“村長,我一個寡婦人家,有時候說話真的是沒什么分量,您看您是村長,又是我的長輩,這事兒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寫個證明啥的,至少將來嚴大郎兩口子要找我麻煩,我手里有個憑據,行嗎?”
村長嘆口氣,“你也不容易,當年是吃了大虧才嫁到嚴家村的,現在年紀輕輕地守了寡,又沒個兒子撐門戶,難怪那些人都盯著你不放呢!罷罷罷,我這小小村長,大的事兒干不了,幫你做個證明還是沒問題的。我先給你寫個證明,回頭要是真遇到了麻煩,你讓人來叫我,我去給你作證去。”
柳枝兒感激地點點頭,有村長這句話心里就有底氣多了,想想就郁悶,這在古代,沒兒子的寡婦,連自己的財產都守不住啊!
村長寫完證明,遞給柳枝兒,又說道:“這村里的事我說了算,但是嚴家還有族長,如果你想麻煩少點,我覺得你還是要和族里打好關系才是。”
柳枝兒對家族沒什么觀念,連忙問道:“村長您的意思是就算我有房契地契,也能證明這些都是用我自己的錢買的,族里也能搶了我的財產去?”
村長搖搖頭,“那倒不至于,這不是為了有個好名聲嘛!這女人的名聲有多重要,你最近經歷了這么多事,還不清楚嗎?”
柳枝兒若有所思,也許自己自閉自封起來過日子的想法是錯的,不然也不至于在別人污蔑自己的時候百口莫辯,除了郝三嫂沒人幫自己說話了。
她點點頭,“回頭我去族里拜訪一下族長。”
村長見她一點就通,高興極了,點點頭,“哎,這就對了嘛!”
柳枝兒站起身要告辭,突然想到剛剛村長提到的一個事情,又問道:“村長,你剛才提到我當年嫁到嚴家村的事,我上次落水之后,醒過來腦子就忘了很多事情了,當時的事也記不得了,你能不能跟我講一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