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三嫂受了楊樹的囑托,當天就到柳枝兒家去探口風去了。
到柳枝兒家的時候,柳枝兒正忙著做面條呢,郝三嫂雖然見過郝三哥拿回來的那個壓面機,卻真心不知道柳枝兒要拿來干嘛。這會兒看她在那費勁地把面條從壓面機里壓出來,揉好的面團就那么一根根像銀線一樣從細孔里被壓出來,又細又長又均勻,郝三嫂嘖嘖稱奇:“哎呦,妹子,你這腦袋瓜咋想的?這面條做得真好看!比刀切的均勻多了!”
柳枝兒看郝三嫂來了,連忙放下手里的活,招呼道:“嫂子來了?”
郝三嫂聽柳枝兒說話越來越利索,不像剛開始那樣大舌頭似的模模糊糊,心里更高興。“來看看你在家都忙啥呢,這幾天也沒見你到我那里去坐坐。”
柳枝兒指指壓面機,拭了一把汗,微微喘道:“折騰這個呢,想著容易,做起來可難。”她一邊說著一邊把壓好的面條理順,用截好的小木棍掛起來,放到院子里搭好的架子上風干。
“這是干啥?還要曬呢?”郝三嫂一臉好奇地看著隨風飛舞的細面條。
“是啊,等曬干了,再用刀切斷,就成了干面條了,到時候想吃面的時候往開水里一丟,再煮一會兒就成,就不用每次吃面都費勁巴拉地揉面搟面那么麻煩了。”柳枝兒解釋道。
“這倒是挺方便的,這個叫啥?”
“你看這不是掛起來曬干的么,我給起了個名兒叫掛面。”
郝三嫂撫掌大笑,“掛面,這名字起得好,可不就是掛起來的面么?好吃嗎?跟那現搟的面比起來呢?”
柳枝兒想了想,“其實都差不多的,也不是每個人搟面都好吃不是。我這掛面不能說比得過所有的現搟面,至少不比大多數差吧。”
郝三嫂點點頭,這婦人做飯的手藝還是有差別的,同樣是手搟面,也能做出不一樣的味道來。
“回頭嫂子帶點回去試試看好不好吃,要覺得好吃,我還有事要和你商量呢!”柳枝兒笑著說道。
郝三嫂爽快地應了,然后神秘地笑著:“我才有事要和你商量呢!”
“啥事啊?”
郝三嫂把凳子移了移,離柳枝兒更近點,小聲地說道:“有人托我向你提親呢!”
柳枝兒心一跳,“誰啊?”
郝三嫂笑著用下巴指了指柳枝兒掛在屋檐下的幾只風干野雞野兔,“還有誰?誰給你送的這些野雞野兔?”
柳枝兒臉一紅,這原本是她和楊樹之間的秘密,卻被眼尖的郝三嫂一眼看出來,挺不好意思的。
“說起來這楊樹還真是有誠意,今兒個一大早就給我拎來一只兔子一只野雞,托我來說媒呢!”
柳枝兒白她一眼,“虧你還說當我是親妹子呢,一只野兔一只野雞就把你給收買啦?”
郝三嫂輕輕地拍了她一下,“說什么呢?你嫂子是那種人么?我這是為你著想呢,這楊樹真是一個不錯的男人,你可以考慮一下。”
柳枝兒認真地答道:“嫂子,跟你說實話,我也不排斥楊樹,就是他家那個嫂子,實在是個硬茬。你也知道李氏這個人,平時對我有多壞,那王氏我估計也差不到哪里去。我可煩應付這些人了。”
“哎呀,你是和楊樹成親,又不是和他嫂子,想那么多干什么?她是嫂子,又不是婆婆,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了,還真當長輩來孝敬啊?再說了,楊樹可告訴我,你要是愿意嫁給他,他就分家出來,另外修房子呢!”
“真的?”柳枝兒這會兒倒是上心了,這古人講究一個家族性,一般都不愿意分家,這楊樹要是為了和自己成親,能夠從大家庭里脫離出來,倒是顯得很有誠意了。
郝三嫂說道:“當然是真的,他親口告訴我的。當然,你也知道修房子不是個簡單的事兒,他也給我透了個底,他積攢了一些錢,如果要修房子,還得去借一些,回頭成親之后,家里的錢可能就沒那么寬裕。不過你想,他那一手打獵的本事,還怕賺不來錢?苦也就是那么半年一年的,怕啥?”
柳枝兒點點頭,她倒不擔心錢的問題,如果和楊樹成親了,她的很多賺錢計劃就能施展開了,不像現在這樣束手束腳的,什么都做不了。
“妹子,這楊樹在這十里八鄉也是有名的,很多人家都想把黃花閨女嫁給他呢!你可要想清楚了哦,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啊!”
柳枝兒笑著說道:“嫂子,你這張嘴不去做媒婆真是可惜了!”
郝三嫂夸張地嘆了口氣:“做啥媒婆啊,將來能喝上你和楊樹的一杯喜酒就夠高興啦!”
柳枝兒點點頭:“真要成了,少不了你的酒。不過我還是覺得有些難題。”
“什么難題?”
柳枝兒說道:“先說我這邊,嚴老大兩口子一直都在找我的麻煩,他們又怕我嫁出去又怕我嫁不出去。嫁出去了,這些房子啊田地啊什么的,我都得帶走;不嫁出去吧,守節到老,也沒他們的份。我這會兒要是傳出和楊樹論親事,還不知道他們要出什么幺蛾子呢!”
郝三嫂看看柳枝兒的房子,這房子才蓋了幾年,在村里也是比較好的房子了,那嚴家大郎兩夫妻盯著這房子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們兩口子好吃懶做,又養了三個小子,家里窮得叮當響,只能守著父母留下來的老房子住。所以一門心思地想把柳枝兒給逼死了,霸占她的房子和田地。
“按照族規,你要是嫁出去了,這房子和田地屬于嚴家的話,族里是有權力收回去的哦!”
柳枝兒搖搖頭,“我仔細看過家里的房契和地契,這房子和地都不是嚴家分給我和二郎的,而是我嫁過來之后用自己的嫁妝錢置辦的。當初二郎病重,李氏他們覺得看病吃藥費錢,我一嫁過來,他們就攛掇著父母把家分了。他們想著二郎這身體不中用,也留不下后代,還不如把家里的財產都留給老大家的孫子,干脆就把我們倆凈身出戶了。爹和娘覺得小兒子沒指望,盼著大兒子給養老,所以也就睜只眼閉只眼的把這事兒給辦了。這事兒就我們家的人知道,你也知道二郎病重,我不會說話,也沒法分辯。”
“我們搬出來之后,我就用嫁妝錢修了房子,又在村里買了幾畝地,這些在村長那里都是留了底的。老大家也知道,不然他們就不會老想著逼我去死,直接把我嫁出去不就得了。”
郝三嫂聽得眼淚汪汪的,她和柳枝兒也是近兩年才熟悉起來的,之前對柳枝兒家的事情也不了解,“這嚴老大兩口子真是心黑啊!連你的私產也想霸占。咱不能讓他們如愿,你不是有房契地契么,到時候拿出來,看他們有什么話說。”
柳枝兒苦笑了一下,“這人都是自私的,我再嫁的又不是嚴家的人,他們嚴家能眼看著我帶著這些東西走?到時候老大兩口子一攛掇,族里肯定會以各種借口給我找麻煩的。”
郝三嫂也傻眼了,“那咋辦啊?”
柳枝兒說道:“這就是我愁的地方,再想辦法吧。楊樹那邊也有問題,他嫂子肯定會找麻煩就不說了,聽說他家一年到頭吃的肉,用的錢,基本上都是楊樹賣山貨換來的,那楊家大哥就會種點地,也沒別的本事,如果楊樹要鬧分家,就算是凈身出戶,這王氏也會鬧翻天的,你別忘了,她也有三個兒子呢。這些不要人養啊?”
“還有,楊樹之前那個老婆是怎么回事也一直都沒搞明白,是自己私奔走的呢還是兩人和離散的呢?我要是跟楊樹成親了,人家前面的老婆再回來,兒子是她的,這軟磨硬泡下說不定男人也變成她的了,那我算個啥?”
郝三嫂沒想到柳枝兒把她和楊樹之間的問題琢磨得這么透徹,“妹子,你說的這些都在理,也都是現實的問題,我回去還要跟楊樹再商量商量。不過,既然你能想這么多,就說明是認真考慮了和楊樹的親事的,咱們有問題就解決問題,可不興退后啊!嫂子最大的心愿,還是希望你能找個能護著你、照顧你的男人,不說多的,”她指指院子里的壓面機,“這些體力活也能找著人干不是?”
柳枝兒緊鎖的眉頭散開來,“嫂子,你說的那不是找個丈夫,是找個苦力吧?”
郝三嫂笑著說道:“管他丈夫還是苦力呢,總之,女人得有男人疼著,才能活得舒坦,啥都靠自己,會老得很快的!”
郝三嫂來這一趟,雖然了解了楊樹和柳枝兒之間還存在很多難題,但至少柳枝兒本人對這親事是不排斥的,這也算個好消息了。于是高興地帶著柳枝兒給的掛面,回家去了。
楊樹在家等了一天,坐立不安,像熱鍋上的螞蟻,就怕郝三嫂帶回來的不是好消息。到晚上的時候,楊苗跑跳著進來說道:“爹,小武叫我們倆去他家吃飯,說郝三叔找你喝酒呢!”
楊樹心知這是郝三嫂去柳枝兒家回來了,心里有些激動,連忙點頭:“哎,那咱們就過去!”
剛準備出門,碰上從廚房出來的王氏,“二弟,干啥去啊?準備吃飯了!”
“嫂子,我和苗兒晚上不在家里吃飯了,郝三哥請我去喝酒!我吃了飯再回來。”
“哎喲,這郝老三可真大方,晚上肯定做了不少好吃的。你看你反正都要帶苗兒去的,干脆把你三個侄兒一起帶去吧,熱鬧點!”王氏說著就要招呼三個孩子過來。
楊樹趕忙攔著:“嫂子,你這是干嘛?人家郝三哥請我和苗兒去,我咋能帶這么多孩子去呢?這不是太不知趣了么?誰家也不富裕不是?咱們家也不缺吃的,你想做什么,到地窖里去拿不就完了。”
王氏的臉一下垮了,“誰稀罕他家的吃食了,不是想讓你三個侄兒去給苗兒作伴嘛?”
楊苗做了個鬼臉:“算了吧,我有小武作伴,才不要和他們玩。”
“哎呀,你這個小家伙,自己親堂哥都不親,跑去跟外人親。真是個白眼狼哦!”說著王氏還用眼睛瞟了一下楊樹,言下之意這楊樹也是偏幫著外人,也是個白眼狼。
楊樹實在不想跟這個愛占便宜又不講道理的婦人糾纏,干脆轉身牽著楊苗的手往外走。王氏氣得回廚房摔鍋摔碗的,廚房里一陣乒乒乓乓響。聽著廚房里的聲音,楊樹心里嘆了一口氣,這個家呆著真是沒勁兒,只要柳枝兒同意嫁給自己,一定要分家,不能讓柳枝兒來受這種氣,他暗自下定決心。
路上,楊苗牽著他爹的手,一邊走一邊偏著頭問道:“爹,你要娶柳姨嗎?”
楊樹還沒跟兒子提這個事兒呢,乍一聽,愣了一下:“你聽誰說的?”
“小武啊!你早上去找小武他娘的時候,小武躲在旁邊聽到的。”
楊樹有點窘迫,“那苗兒,你覺得怎么樣?”
楊苗想了想,“小武說,你娶了柳姨,我就能天天吃到柳姨做的飯菜了,是真的嗎?”
楊樹笑了笑,“那當然,不只做飯菜給你吃,還要給你做衣服,買零嘴兒,好好地照顧你!”
“不像大伯娘那樣偏心?”
“當然不會,你不是也去柳姨家玩過嘛,她對你和小武有偏心嗎?”
“沒有,”楊苗放心了,“爹,這事兒你得上點心啊,柳姨又漂亮又會做飯,萬一被別人搶走了呢?”
楊樹正擔心這事兒呢,“兒子你說得對,咱得加把勁兒,走,快去郝三叔家。”
到了郝家,堂屋的八仙桌上已經擺上了酒菜,郝三嫂用早上楊樹送來的野雞野兔做了主菜,配上家里的一些菜,也把桌子擺了個滿滿當當。
三個孩子狼吞虎咽地吃飽了就下桌子到院子里玩游戲去了,留下三個大人在堂屋里一邊吃一邊聊。
郝三嫂把跟柳枝兒的談話原模原樣地跟楊樹講了,楊樹首先就表示他對柳枝兒的財產不感興趣,不過如果柳枝兒覺得需要去爭取,他會站在她這邊幫忙。
至于柳枝兒擔心的嫂子問題更不需要擔心,王氏再怎么折騰也越不過楊槐,只要楊樹搞定了自己的大哥,這些都不是問題。以后成兩家人了,如果關系好就走得近點,處不好就當一般親戚走就行了。
關于柳枝兒介意的前妻問題,楊樹說他和她并沒有感情,當初也是他大哥覺得他年齡到了,該成親了,找人給介紹的,倆人也就相處了一年多,楊苗一出生那女人就跟人跑了。楊樹也沒去找,直接找到官府,寫了休書,把她給休了。而楊苗對這個親娘完全沒有任何記憶,更談不上感情了。
郝三嫂一邊聽一邊點頭,楊樹是個頭腦清醒的人,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怎么去爭取。這樣的男人有主見但是又不會太強硬,是個很好的丈夫人選,郝三嫂默默地在心里又給他加了分。
等到酒喝得差不多了,郝三嫂笑著起身:“今兒個我沒做飯,煮點面條吃吧!”
楊樹連忙攔著:“嫂子別麻煩了!”
“不麻煩,今兒個給你們吃點新鮮玩意兒!”
郝三哥拉著楊樹,“行了,廚房是娘們的事,咱別管了,喝酒喝酒!”
郝三嫂到廚房,燒開水,下面條,然后做撈面條,只用了一刻鐘。
“來來來,吃面條。孩子們,別淘了,回來吃面條!”
三個孩子前呼后擁地沖了進來,郝三嫂早就給他們做了清淡的雞蛋面條,一人一碗。
“郝姨,這面條咋這么細呢?”楊苗夾起一筷子面,翻來覆去地看。
郝三嫂笑著說道:“吃吃看!”
楊苗放到嘴里,嚼了一下,吞下肚去,“好好吃,面條細細的,很有味道。”
楊樹也吃了一口,“這面條細的,三嫂,你這手藝絕了啊,這么細還切得這么均勻!”他嫂子也會搟面條,不過那面條粗得跟筷子似的,吃起來沒啥味道。
郝三嫂得意地笑了,“這可不是我的手藝,是柳枝兒的。”
楊樹驚呆了,柳枝兒也來了?還在廚房做了面條?他不由自主地把視線往廚房那邊望去。
“別瞧了,人沒來,面來了。”郝三哥打趣道。
郝三嫂也笑了起來,“這是柳枝兒琢磨出來的,叫做掛面,是事先做好的干面條,燒開水放進去煮上幾滾就熟了,方便得很。不用現揉面搟面的那么麻煩。”
幾個孩子一邊吃面條,一邊叫道:“柳姨真厲害!”
楊樹也覺得柳枝兒真是一個心思玲瓏的人,越接近越驚喜,他望著郝三嫂,笑得特誠懇:“嫂子,兄弟的親事就靠你成全了!”
“放心,嫂子心里有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