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這江湖最上乘的絕世武功,是用劍盤使出來的。無論是庸碌一生的市井小民,或是武功了得的江湖俠客,聽見他們的名號,眉頭也不敢多動一下。他們自稱是俠義的化身,有著銳利的眼睛、睿智的腦袋以及幽默的嘴巴,內行人稱“劍隱俠”,至于外行,會不識趣地稱之為“劍盤俠”。
他們一生行俠仗義,懲惡除奸,靠的僅僅是那三寸不爛之舌,武林中人豈能媲美。事了閉嘴去,深藏身與名,完全是隱士所為,不慕功名,故自稱“劍隱俠”。外行人之所以用“劍盤俠”形容,確實沒有什么覺悟可言,只因為之前的“劍隱俠”總會在身后配上一把長劍,越長越能彰顯實力,而腰間需要掛上一個巴掌大小的圓盤,或鐵或銅或銀或金,以金盤為最高身份象征。起初,這個圓盤只是為了謀生而用,以往的劍盤俠會仗著劍,瀟灑地站在大街之中,攔住那些為富不仁的家伙,掏出腰間的圓盤,站著一動不動,意思就是“我不說但希望你懂”。聰明人都會選擇扔幾兩銀子進去,免得被扣上一頂為富不仁的帽子,那些蠢得一毛不拔的家伙,就只能接受正義的譴責,損失的就不僅僅是幾兩銀子。后來有人說這是乞丐和流氓才會做的丟人現眼之事,強烈的自尊心告訴他們不能再這樣做,于是乎,這種事情必須得私下進行。
劍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盤是賴以生存的工具。現在的劍隱俠不都佩劍,只因為劍與盤已合二為一,劍藏于盤,主宰江湖,那是他們存在的目的。如果沒點身份,也敢掛個金盤在腰間,必然會被同行們指責到死,畢竟這可是違背職業道德的事情。所以只有在得到同行們的認可后,才能提升自己的地位。但沒多少人會認可同行比自己強,就他們口中的話而言,認可別人那不是謙虛,而是虛偽。
通常來說,那些真正行走江湖的俠客自心里都瞧不起那群劍隱俠們,說他們是“摸黑臭耗子”,只敢背后瞎編胡說,當著面屁都不敢多放。劍隱俠們豈能受如此侮辱,便當著他們面放了幾個響屁,又紛紛表示這群所謂的俠客也只是會些野路子功夫,不過一介莽夫,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俠義。
早個一百年前,乃是劍隱俠們的巔峰之年,有話當面吼,敢怒也敢言,不僅敢在夜里躲在墻角里偷偷的罵,當然也敢當面罵。罵蒼天無眼大地無情待人不公,罵廟堂昏庸江湖險惡天理難容,冷嘲熱諷道世態炎涼吾心悲痛。那時候的江湖確實很黑暗,他們的初心是好的,可畢竟闖江湖的沒幾個不是暴脾氣,說句不愛聽的便紅著臉赤著臂膀,二話不說就要切磋一番,一點也不像劍隱俠們一樣溫和儒雅。畢竟劍隱俠們不好動手,到頭來還是吃了不少虧,但當年的劍隱俠之中,可出了不少豪情俠客。當年的第一劍隱俠“道仁義”更是創出一招“道譴神功”,叱咤江湖。慢慢的一個“劍隱幫”就誕生了,實力逐漸壯大,門下人才濟濟,劍隱幫成為天下第一幫派,屬實不為過。每一個敢惹怒劍隱俠的人,都會在被正義的譴責下,愧疚至死。到了今日的劍隱俠,卻基本只敢隱匿于江湖之外,不多做拋頭露面,去傾談江湖之事。近些年來許多得罪過劍隱幫的江湖俠客,基本都已身敗名裂,離奇死去,可見劍隱俠統治力之大。如果這個江湖沒有了劍隱俠,會是怎樣?更黑暗,還是更清凈?劍隱幫很會一統江湖,證明自己的存在,似乎沒人敢阻止他們,可偏偏,那小子出現了。
……
大楚,天崖城,素有“中原申都”之稱。
城北“九豐街”窮人居多,更不是什么臥虎藏龍之地,實力最強的大俠,當說隱匿于市井之中的劍隱俠。每一處不同的地方都有這么一面“論壁”,無論是誰,只要心中有什么不舒暢,都會往墻壁上刻上幾行字,對于劍隱俠來說,代表著自由與瀟灑。
銀羽六俠之一的陸正濤,是九豐街“論壁”的常客。提起銀羽六俠,誰都不會陌生,那是江湖中公認的六位強者。而二十多年前名聲大赫的陸正濤,卻在如今的每一個日夜里,都遭受著來自劍隱俠們的譴責。是因何故呢,也說不清楚,反正二十多年來,都有人在譴責他。不過自從這人成為赫赫有名的銀羽六俠后,譴責的聲音便更加強烈。
這里的劍隱俠們可不是憑空污蔑他的清白,他們羅列了自陸正濤出生到現在的所有罪狀,也不知道有多少宗,一一陳述著他該當何罪。重中之重的一罪,便是叛國之罪。那不知是哪位城里說書人說,陸正濤這人自成名后,竟背叛大楚,前去北索,當起了敵國的將軍。劍隱俠們都說,他娶了個北索女人,自然也就證實了他的叛國賊身份。劍隱俠最難容忍的就是叛國之罪,對于陸正濤的詛罵,如同山呼海嘯般。一個自稱“劍義隱士”的人,給他取了一個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外號……驢正逃。據說陸正濤當年闖蕩江湖時,在面對當時的天下第一劍客,卻選擇了避戰逃亡,淪為世人笑柄。后來就有人說,單憑這一點,陸正濤就不配當銀羽六俠。至于什么陸正濤“單騎擒索王”“孤身入漠北”的事跡,統統被他們遺忘。
早在十二年前,陸正濤離開了妻兒,只身前去北方。正義的劍隱俠們哪肯罷休,他們還是選擇罵道“拋妻棄子的陸人渣”“貪生怕死的驢正逃”,各式各樣,并不是說陸正濤與他們有不共戴天之仇,而只是因為他們都是路見不平張嘴相助,且淡泊名利的“劍隱俠”。不久,陸正濤的妻子離世了,稍有人性的都閉上嘴巴。可人多了,傻子自然也多,還有人還在那說些風涼話,又把矛頭指向了陸正濤的兒子,那個叫作陸不俊的小子。他們說那小孩終究是陸正濤的兒子,那么必須得承擔連帶責任,什么父之過兒亦有罪。
每當這群人看見陸不俊,都會冷眼相對道:“叛國賊的兒子憑什么可以活在世上?”他們這樣說著,卻又不敢把陸不俊殺了,見到這小子竟然拿著算盤跟東方商人做生意,又質疑:“就連我們歷經過世態炎涼的人都不敢跟狡猾的東方商人做生意,他一個小毛孩能有什么本事?從斷崖山尋來的彩珠子?你別跟我說他這么小一個孩子上山找的,分明就是偷的,果然是陸正濤的兒子,那群無良商人真是為了錢毫無良心,跟一個小偷做生意,真是悲哀。”劍隱俠又看見陸不俊跟一個窮老書生混在一起,說陸不俊果真是沒出息,他們自打心里看不起這種混吃混喝的人,說什么考不到功名的書生都是廢物。
老書生叫司徒華,是陸正濤的故友,也是陸不俊的朋友。
陸不俊經常問他:“陸正濤殺了那群王八蛋全家了嗎?”
司徒華搖頭:“沒有的事。”
陸不俊那時候還小,很多事都不懂。“那他們在罵什么?”
司徒華回答他說:“不知道,沒必要知道。”
陸不俊覺得司徒華講得很有道理,但司徒華很少跟他講道理,只教他怎么活著。誰知道呢?后來陸不俊也不去探討這個問題,因為確實沒什么必要。
壓抑的環境總讓人躁動,陸不俊總是想離開這個地方,但司徒華對他道:“這個江湖已經沒什么好路子可走,老路都被堵住了,吃不通,新江湖不好走,要不就實際點,丟下那該死的刀劍,留在城里掙銀子吧。”
陸不俊搖頭,因為他不想。
司徒華道:“外面的江湖里,有數不盡的陰險劍盤俠,這江湖也很快要被他們給毀掉。”
陸不俊不以為然道:“毀不毀不關我事,但我再不走的話,就要被他們逼瘋了,你又不讓我揍他們……”
司徒華向陸不俊承諾,如果可以將劍法練到第十一劍,就可以讓他離開。
陸不俊道:“看在你當了我這么久朋友的份上,就答應你吧。”
二十歲的時候,他終于練成了十一劍,問司徒華道:“你這十一劍招有什么厲害的地方嗎?”
司徒華道:“我二十來歲那時,就是用這十一劍,打贏了五個實力據一品的劍客。”
“司徒華又開始吹牛了。”
“真的。”
“好好好,我信了,真的。”
司徒華笑著,給了他一把劍,并叮囑道:“這是你爹年輕時用的劍,好好保管。”
陸不俊疑惑:“怎么又是這把木劍?”他以前就經常用它來練劍。
司徒華道:“不是木劍,可別輕易出鞘。”
“出鞘了會怎么樣?”
“會想殺人。”
“很難拔……那我不拔出來也能殺人嗎?”
“就你那丁點的內力,多使勁應該能吧。”
“那該什么時候出鞘?”
“你這小子還真蠢,當然是打不過別人的時候。”
陸不俊收劍道:“我懂。”
司徒華道:“但是你盡量不要出劍,你現在還沒能力完全控制住這把劍。”
“司徒華,我不能依賴你一輩子,真的要走了。”
“該是時候了,你想去哪?”
“去打陸正濤,打劍盤俠。”
司徒華還要很多話要說,但陸不俊已決意要走。
聽說陸不俊最近在城北當起了流氓,因為有人看見他身后背著一把劍,腰間依舊掛著一個算盤,攔著幾個富商伸手要債。通常在城北干這種事的,都是混吃混喝的流氓。也有人說他當起了“劍盤俠”,因為他腰間確實有個盤,雖然是算盤,可能是品級不夠。但真正的劍盤俠卻正氣凜然地罵著,說他不配當劍盤俠,有辱劍隱俠的名聲。不過還是有人把他當作劍盤俠,他也不知道怎么說。
他接下來要做一些事,去否定那些子虛烏有的言論。事情很簡單,他找出那些禍害江湖的劍盤俠,然后殺掉。
第一個要找的人,叫做“劍義隱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