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往事五百年，情深緣淺已蹉跎。

“為救天下換因緣，舊情新愛一池花。”

式微在黑暗之中睜開眼睛。有誰在她的耳邊吟唱著什么。在她面前，又是那熟悉的一池蓮花。

她記得，當看到靜流與明妃恩怨盡消時，她心下一松，就失去了意識。

她本以為醒來之后，會來到現世，卻沒有想到，還是在這時間的夾隙之中……

蓮池中的花在幽幽的光中，輕輕地蕩漾著。

一尾魚躍出水面，跳進了式微的懷里。

……納秋。

式微的心安寧地跳動著。

她成功了嗎？成功地扭轉了五百年前所要發生的慘案了嗎？

就在她心思轉動之時，在蓮池上方，出現了一面圓形、如鏡般的影像。

在影像中，她看到明妃倚著靜流，兩人都淡淡地微笑著，而在明妃的懷中，正抱著一個可愛的嬰兒，甜笑著蹬著小小的四肢。

啊……所以，她成功了啊。

式微找到了久違的安寧和釋懷。影像消失，她將懷中的游魚放進池中——畢竟，離水太久的魚，應該難以活下去吧。

可她沒想到，那魚依然蹦跳起來，一心一意要留在她的懷中。而魚的力氣也越來越微弱，最后，式微也不敢再將它放回池水中了，只能任由它躺在自己的掌心。

就像是回到了一直想回的地方，游魚安靜地在式微的掌心憩息了。

一種詛咒一般的不詳降臨到式微的心間。在一面黑暗之中，終于出現了一條鋪滿蓮花的、銀色的路。

式微走上去，隨著她走過，蓮花依次凋謝。

在路的終端，離了水的游魚終于再也沒了氣息。一陣強烈的光籠罩了式微。

會見到……一直想見的人嗎？

這是式微腦海中惟一的想法。如此的不安和猶豫。

***

式微睜開眼睛。

映入她眼簾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她慢慢地從床上爬起來，感到自己長至腰間的發絲滑過肩膀。

式微慢慢地走向梳妝臺，茫然地凝視著鏡中的自己。

這不是她……

不，這是她。

正是因為五百年前恩怨盡銷，前塵扭轉，所以，正如蝴蝶效應一般，一切都不同了。

她抬起手腕，那道出生時就伴隨她的傷痕，也已經不再了。那擁有的力量，也蕩然無存。

她找到在充著電的手機，在里面也沒有找到她曾經打下的、用來體現的真名。

守護之誓莉莉……

所以，她算是完成了她真名所賦予的意義，守護了應該守護的一切吧。

但是……

式微的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梳妝臺上。

很多記憶，很多人在她的腦海中浮現，又和如今這一世的記憶交織在一起，她感覺到一股無法言說的孤獨和寂寞。

——只有她一個人記得了。

——那些記憶。

“雨音，媽媽要做好飯了，準備一下就下來吃飯哦，別忘了，今天有和人約好了逛街。”

蘇雨音。

蘇式微知道，這是這一世她的名字。與明妃不再相同的名字。

過往種種，都像名字一般，冰消雪融了。

她擦干凈眼淚，收拾洗漱后，式微走向餐廳。

樓下，她終于見到了母親——沒有再因為難產而死去的母親。母親的難產，原來是因為作為明妃的一部分魂魄，她太過虛弱的原因。

而現在，一切都恢復了正常。

母親把煎好的雞蛋和面包放在桌子上，父親正坐在一邊讀著報紙。

“都跟你說過了，不要在吃飯的時候讀報紙……”

母親將父親的報紙從他手中抽出，父親恭敬地點點頭，趁著蘇母沒注意，對著式微無奈地眨了眨前。

一切都像夢幻般美好，又像夢幻般痛楚。

式微坐在桌邊，將雞蛋和面包咽進哽咽的喉嚨里。

“雨音怎么今天吃這么少？”

式微害怕坐太久會被他們看出端倪，便推脫說自己不餓。

“這怎么行，再吃一點……”母親的臉上露出真切地擔憂，式微痛苦痙攣的心臟稍微感受到了一絲溫暖。

最后，她還是將盤中的食物都吃干凈了。

這時，家里的門鈴也響了。

“叔叔阿姨好！雨音我就帶走啦！”

來者的就像是一顆陽光下的植物，活潑極了。這是雨音的朋友，向暖。

“啊，不用不用，叔叔阿姨，我吃過啦。”

向暖拉著雨音一起走出別墅，“哇，雨音，你家這別墅真酷，雖然來了好多次，但每次都這樣覺得耶。”

她的笑容就像是太陽一般，散發著無盡的歡樂與光熱。

式微冰冷的心一點點地溶解，她露出今天第一個真心的笑容，“你長期住進來也好啊，就怕你爸爸媽媽不肯放你呢。”

今天的目標是幫向暖為心儀的男生挑選禮物。他們彼此都只差一層窗戶紙了。在式微的陪伴下，向暖選擇了一個相機。向暖心儀的男生非常喜歡攝影。

式微怔怔地看著相機——她想起來了，之陽也有一款同樣的相機——她的心隱隱作痛起來。

“話說，他家里讓他去崇德大學上學……唉，我就算再努力，以我的成績也是不行啊。我的家世又沒辦法……”

崇德大學。這四個字揭開了她更多的記憶。如今，只屬于她一人的真實記憶。

沉靜寡言的顧納秋，嬌俏勇敢的安然，美麗疏離的顏如舜……

還有劉童、翡翠、錢承、吳瑩……

他們都有好好地、過著新的生活了嗎？

“雨音？雨音？”

“——啊？怎么啦？”

“我一直叫你，你都沒聽見……是不是身體不太舒服……？”向暖的眼中盈滿擔憂，“你還好嗎？”

“好像忽然有點不舒服……”式微說，“而且，你去表白，我可不能跟你一起去呀。”她笑笑地說，果然看到向暖的臉漲得通紅。

“你怎么又拿我開玩笑……”

“好啦好啦，至于崇德大學的事，”式微輕輕地笑著，“別擔心，我來幫你想辦法。”

……

與向暖分別后，式微并沒有回家，而是漫無目的地游蕩在街上。

這熟悉的、又不熟悉的世界……

熟悉的、又不熟悉的名字……

熟悉的、又不熟悉的朋友……

那些過往的、現今的，何為真，何為幻？

不知不覺中，式微走到了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地方陵園。

陵園里，除了普通的市民，還有一片是專門為因職殉公的警察而準備的。

式微怔怔地站在陵園門口，她的記憶回到遙遠的那個雨天。

小小的她，與小小的傅之陽，第一次相識的時候。

傅之陽不知道，而她也忘記，傅父是因為救她而殉職的。

而后來，通過之陽，她認識了南晚。

像是往日重現，剛才還晴朗的天空很快就暗了下來，接著，細細密密的雨水從天而降。

式微沉默地站立在雨中，無聲無響。或許有淚水，或許是雨水，沾濕她的臉龐。

“請問……”

傾斜在身上的雨水被遮住了，式微的目光從頭上的傘面轉移到拿著雨傘的男人。

男人穿著警服，身材高大，皮膚白皙，制服更顯得他英俊、挺拔。他的眼中就像灑著陽光，讓人無法忘記。

傅之陽不知道為什么，當那個女性望向他時，望著那雙仿佛被淚洗過、又仿佛只是被雨洗過的眼睛，原本想要說的話語都融解不見了。

他喃喃地道，“請問，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聽到他的問話，她似乎是微笑了。

“或許是吧。”

那么輕的聲音，又那樣的清晰。

是誰忘記后又重新找回的，遺落在時空罅隙之中的溫柔誓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