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正值周末，客人多生意好，吧臺里的酒一下子就不夠了，老趙讓謝英雄搬一箱酒到前邊的吧臺里去。

謝英雄扛著一箱酒推開了倉庫的門。酒吧里非常昏暗，只有舞池的正上方掛著一盞旋轉的霓虹燈，一閃一閃的晃的眼睛生疼，謝英雄的眼睛被晃的落下來幾顆淚珠，他騰不出手來摸一把眼淚，在一明一暗中好瞇著眼睛強忍著眼淚，低頭看著地板往前走，他步子邁的很小，小心的避讓著身邊晃動著身體起舞的客人，生怕自己摔倒了碰壞了懷中昂貴的洋酒。

謝英雄按著老趙的指示把洋酒放到吧臺的一角，終于空出了雙手可以揉一揉他紅腫了的眼睛。他用手擋在眼睛前，擋住那刺眼的光線，打算回到倉庫去。老板娘卻走過來把他拉倒了一邊，放低了聲音跟他說：“謝叔，你有沒有看到剛才那個從你前面走過的那個人？”

謝英雄搖搖頭說：“我在干活，沒有留意到，他怎么了？”

“他就是那天老板派到你家去收債的那個人，周予，他回來了。”

謝英雄擋在額頭前的手放了下來。聽到了自己日夜盼望著的消息，他握緊了拳頭，心里在瘋狂的呼喊著：“終于等到了。”

一塊大石頭落了地，謝英雄連呼吸都感覺到很暢快，也忘記了眼睛的脹痛，現在就算讓他直視著霓虹燈的燈光他也能做到絲毫不動搖。他有些懊悔自己剛剛只顧著看著手里的酒而錯失了見到兇手面孔的最好的時機，他在腦海中仔細的回憶剛才從他眼前走過的那人，但是怎么也想不起來他的樣貌，只記得他個子很高，高的擋住了那盞霓虹燈發散出來的光線，將自己暫時籠罩在了一片陰影之中。

“他現在還在潘竹峰的那個大包廂里，你打算怎么辦？他們肯定不會讓你進去的”

“老板娘，你在這里幫我看著，我去一趟派出所。”

楊虹點了點頭，把謝英雄送出了歌廳。這個點歌廳里面熱鬧非凡，但是街上已經空無一人了，一輛車都沒有。謝英雄只好加快腳步跑著去了派出所，他在城里的這段時間有空就到街上來，幾條路都已經很熟了。他感到了派出所，謝天謝地，里面的燈還亮著，有兩個警察在里面值班。

“我找到那個叫周予的了，你快跟我一起去抓他。”謝英雄抓著一個站在門口的警察的手臂就往外面拉。

那個警察雖然被嚇了一跳但又馬上鎮定下來，他也跟過謝靜琪的案子所以知道謝英雄是誰，也聽懂了他話里的意思。他站在原地沒有動，說：“叔，你還不知道嗎？吳振華已經承認他說了假話了，他說不想讓他哥哥坐牢，才會到處跟人說兇手是周予。我們也仔細調查過了，確實是有周予這么一個人，也確實是潘竹峰的員工，但是有證人可以證明周予這幾個月一直都在外地沒有回來過。”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謝英雄的手松開了。

“也就前幾天吧，他來的時候我們大家伙都在。吳振華還年輕，身邊就只有這么一個哥哥，想要幫哥哥脫罪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提供虛假供詞，給我們也給你造成了很大的影響，我們已經對他進行批評教育過了，相信以后不會再犯了。”

“可是，他那個時候不是這樣跟我說的。他是有難言之隱。”

“我看那個吳振華精神狀態一直不太好，他說的話我覺得一句都不可信。看他那個樣子搞不好是個癮君子。”旁邊的那個女警察放低了聲音對著謝英雄說。

謝英雄現在的腦子里一團亂，通往真相的道路上依舊是困難重重。他不知道現在到底該怎么做，到底是哪一步錯了，才會讓事情發展成現在這種窘迫的模樣。

對了，是吳振華。吳振華是關鍵。只要能讓他說出實話——他會說的，吳振華的心地是好的，他肯定會說的，然后帶著警察到歌廳去，最后叫吳振華指認周予，那么一切就都好了。

“我去把吳振華帶過來，他會說清楚一切的。”

謝英雄拖著五十歲的身軀，拼勁全力的奔跑著，好不容易跑到了吳振華的家里，那里卻早已人去樓空。他又來晚了一步。

等到謝英雄回到歌廳的時候，歌廳已經打烊了，里面的霓虹燈還在轉著，但已經跟街上一樣安靜了。

“怎么樣了？”楊虹一直在等著他。

“吳振華改口了，他家里也沒有人。沒有證據，警察也不會來抓人。”

“吳振華應該被潘竹峰給送到別的地方去了。看來這條路是走不通了。”

謝英雄點了點頭，他原本就對這條路也沒有報太大的希望。

“周予呢？”

“早就走了，我也不敢叫人去跟。這里的人都是潘竹峰手下的，我都信不過的。不過你不用急，我進保險送煙酒的時候偷偷聽到了一些。周予他被送回老家無事可做實在閑不住才回來的。潘竹峰看他沒有經過允許就跑回來很不高興，叫他明天一早就回老家去，等那件事情完全平息了才準他回來。”

“那你知道他老家在哪里嗎？”

“這個我不知道，但是我會盡全力幫你查的。你難道想要到他老家去找他嗎？你在這里都抓不到他，到外面去機會不是更小嗎？”老板娘看著謝英雄在黑暗中沉默的低著頭，說：“叔，你是不是有主意了，你得把你想的告訴我我才能幫你。你是不是還不信我啊？”

“我相信你的。我確實是有一個想法，想了好幾天了，但是連我自己都覺得挺荒唐的，怕你聽了笑話我。不過你都幫我這么多了，我也沒啥不能跟你講的。”謝英雄指了指倉庫的小門，說：“咱們找個安靜點的地方說吧。”

老板娘拿出酒杯灌了幾口酒，就像他們第一次在倉庫里談心時那樣，她對蹲在地上的謝英雄說：“你真打算這樣做？風險太大了。”

“我知道，不過我已經下定決心了，不管能不能成功，我都試一次。”

“既然你都下定決心了，我也就不勸你了，我也沒資格勸你不是嗎？我有個辦法能幫你找到周予，但也不知道可不可行，得碰運氣，可是事到如今，咱們也只能碰運氣了。”

第二天一大早，楊虹就叫她開出租車的弟弟把謝英雄送到了車站。謝英雄的身上只帶了幾條換洗的衣服和他從家里帶出來一百多塊錢。

臨出發之前，老板娘硬塞給了他六百塊錢的工錢，他留下了三百塊錢那是他這個月的工錢，剩下的那一半，從倉庫里出來的時候他塞到了小周留在桌子上的課本里頭。這一段時間的相處下來，他和小周已經像是父子般的親密了。他把錢留給了小周，希望能用這三百塊錢給那個可憐的家庭減輕一點負擔。

站在車站的入口，謝英雄仔細的看著過往的車輛，哈欠都不敢打一個，怕自己遺漏了其中一輛。這是楊虹給他出的主意。潘竹峰怕周予不愿意回老家去，特意派了司機送他到車站來的，楊虹告訴謝英雄潘竹峰車子的車牌號碼，叫謝英雄盯緊了車站里往來的車輛。謝英雄打起精神不點都不敢開小差，這一旦錯過了全盤的計劃就都打亂了。

終于讓他守到了潘竹峰的車子。車子停住從上面走下來兩個人，一個人謝英雄在歌廳里見過，是潘文峰身邊的人，剩下的那個就是他朝思暮想想要找到的那個周予了。

謝英雄這下終于是實實在在的看清楚了周予的臉，那是一張顯著兇相的臉，一對細長的眼睛往上吊著，嘴巴略微的往前突出，遠看活像是一匹盯著獵物準備覓食的野狼。這樣富有特征的長相，讓謝英雄匆匆一瞥就過目難忘，但他其實他不愿去記住這張面孔，因為他知道女兒死前正對著的就是這張恐怖的嘴臉，他心痛，他氣憤，不敢讓自己再去看那張臉。但是他知道現在不能讓情緒擾亂了自己的心緒，報仇的時機還未到。還好那人塊頭大在人群之中也是一目了然，謝英雄就跟在這龐大的身影后邊走，也沒有落下。

他看見了周予上了一輛大巴車，等潘竹峰的手下走遠了，他也買了車票跟上了車。

這是清晨的第一班車，車子上算上他和周予也只有不過六個人，一對母子坐在第一排，還有兩個學生模樣的人分別坐在第二排的兩邊，剩下的就是他和周予。空蕩蕩的車子里頭周予卻坐在了車子的最后一排，謝英雄不敢坐到后排去怕顯得自己太突兀，只好在第三排選了個位置坐了下來。謝英雄偷摸著回頭看了幾眼，那人已經抱著胳膊睡著了，他閉上眼睛的時候，豺狼般的眼神消失了，樣貌竟顯得柔和不少。

楊虹送走謝英雄之后獨自站在歌廳的大門口，祈禱著謝英雄能夠順利的跟上周予。大門邊上安有個小小的綠色的信箱。楊虹每天都要去看一眼，今天里面依舊沒有從國外寄來的信件。

潘竹峰這時也起了床下了樓，他從后面環抱住楊虹，問：“怎么這么早起來了？”

老板娘轉身擦去他昨夜殘留下來的眼角的污穢，說：“今天要進貨，我怕他們弄錯了，我得在店里去盯著點。你呢？怎么不多睡一會兒。”

“我今天要外省談生意，等車子回來了就出發，今天晚上就不回來了。”

車子回來接走了潘竹峰，一輛出租車就從拐角處開了過來，司機開了車門走下來，喊了一句：“姐。”

楊虹問他：“事情辦得怎么樣了？”

“他跟著那人上了一輛大巴車了，我親眼看見的，你就放心吧。不過，姐，你覺得他真的能抓到兇手給他女兒報仇嗎？我覺得這事太難，十有八九辦不成。”

“那也有百分之一二十的機會能辦成啊。我現在想報仇已經太遲了。他現在有機會不過怎么樣都得試一試。無論成功與否起碼今后不會像我這樣日夜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