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柒猛得低頭，輕輕蹙了幾下眉，他那病弱的身子也微微顫了幾下。而后，他抬起頭，換上了一副云淡風輕的表情。一旁的謝燁看著他，盡量用一種漠不關心的語氣輕聲道，“你沒事吧。”

他眼底的關心，欲蓋彌彰。

鳳柒彎了彎唇，“沒事，我龍精虎猛，怎么會有事？只不過，我腳麻，麻煩你拉我一下。”

謝燁心頭微微一動，而后，輕輕俯身，將自己那只沒有受傷的手遞給了他。

這只手半掩于淺藍色的玄紋闊袖下，素潔白皙，仿若玉石雕刻而成。鳳柒心知謝燁是刀子嘴豆腐心，眼底的笑意更是爛漫。而后，輕輕拉住謝燁的手，緩緩起身。

卻沒料，一個腳步不穩，鳳柒重重跌落在地。措手不及的謝燁也被一同拉倒在地，跌倒在鳳柒身上。四目相對，謝燁心底直顫。

他能感受到鳳柒身上那清冷的淺香。視線所及，是鳳柒那霜白的臉，微挑的惑人眼瞳，挺秀的鼻梁，以及……那殷紅的唇瓣。

視線定格在他那動人的唇上，謝燁只覺得心頭似雀羽搔過，他看著身下的鳳柒，小腹處隱隱有邪火流竄。而鳳柒則面容古怪，他緊緊抿著唇，臉色越發蒼白，而后，低低說了一句，“起來。”

謝燁只覺得自己面上的血色盡數消散，他望著眼神里似透著一股不耐煩的的鳳柒，猛然慘淡一笑，難道，你早已對我這般厭惡至深嗎？

謝燁艱難起身，狠狠攥著自己受傷的右掌，尖銳的指甲狠狠刺向自己的掌心，鮮血陡然染紅自己的掌心。那入骨的疼痛涌上心頭，但謝燁卻神色未動，仿佛只有這般，他才會讓自己感到鎮定，以至于……沒那么心酸得想落淚。

地上的鳳柒面色難看，許久，他才沉沉起了身，腳步踉蹌，逃也似的留下一句，“改日再來看你。”

看著他越去越遠的背影，直覺告訴自己，鳳柒莫不是知道了自己對他的心意，所以，才這般驚惶失措？他緩緩躺倒在鳳柒曾躺過的地方，那里似乎還殘留著鳳柒溫熱的體溫，喜歡一個無法觸及的人，原來會這般痛苦難耐。

而遇見他，卻早已耗盡了謝燁全部的勇氣。

恍惚，背部傳來一陣怪異的濡濕感。謝燁抹向自己的身后，抬手，卻見一片刺眼的猩紅。謝燁不由猛得起身，回過頭望去，只見那暗紅的兔絨地毯上，浸著重重血跡。謝燁不由渾身顫抖，這不是鳳柒摔倒的地方嗎？鳳柒怎會流了如此多的血？！

瘋了一般，跌跌撞撞，謝燁追向鳳柒。每個被他問詢的奴才都被謝燁那張死白的臉而驚嚇不已，他們哆哆嗦嗦地將鳳柒曾最后經過的每一處地方告知謝燁。而謝燁只留給他們一個蹣跚而癲狂的背影。

謝燁終是找到了他。他躺在幽徑一角，面色如雪蒼白。謝燁俯身，顫顫巍巍地將手指探向鳳柒的鼻息，而后，他猛然抱住昏迷不醒的鳳柒，面上的表情是又哭又笑。許久，回過神來的謝燁拼盡全力地抱起鳳柒，腳步蹣跚地向最近的宮殿走去。

據當時的宮女回憶，抱著瑾王的太子殿下神情恍惚，面色慘白憔悴，如同傀儡一般走向自己。待一見到活人，他頓時艱難而生澀地開口，“救阿七……”

而后，待自己扶穩瑾王，太子殿下終是重重地跌落在地，右掌心的白紗布竟被那淋漓的鮮血染紅。

過了兩天一夜，謝燁方悠悠轉醒，醒來第一句便是“阿七如何？”

一旁侍候的婢子輕聲道，“瑾王換了藥，已然無恙?！?/p>

謝燁面上無悲無喜，眼里卻流轉著幾分安心，“你可知阿七是如何受傷的？”

婢子陡然一愣，而后，吱吱唔唔起來，見狀，謝燁眼珠一轉，眼底冷厲之色更甚，“若你想讓我把你發賣到外面的娼館，你便繼續知情不報?！?/p>

婢子猛然跪倒在地，“求太子饒命，奴婢說，奴婢說……”

在婢子結巴的回答中，謝燁聽后，心里自是百般復雜。他終是問詢了鳳柒所在，便面色沉沉地揮了揮手，那婢子陡然如獲大赦似的離開。

窗外，月色凄寒，謝燁卻無心睡眠，他僅著了一件單衣，便走向鳳柒所在的房屋。喝退了一旁侍候的婢子，望著床榻上病弱的少年，謝燁眼底百味交雜。而后，他坐在了他床邊，輕輕執著他的手，“阿七，你為何要這般對我？你是不是很痛……你可知，我的心比你千百倍的痛?！?/p>

“阿七，我怕……怕自己再也不愿輕易松手……你知我為何不愿叫你做皇叔嗎？不是因為你比我小，而是因為，我厭倦了我們的這種血緣關系……有時，我卻在竊喜，若你我沒有這層名義上的羈絆，你又怎會如此待我？我是不是很讓人厭惡，我明知你待我，僅不過是出于關護，無非愛情，可我……卻忍不住想，若你也同我這般愛你，該有多好……對不起，我愛你。”

那滴淚珠順著謝燁的眼角滑落，滾落至鳳柒干涸的唇瓣，微咸。

謝燁沒有發現的是，鳳柒那鴉黑的眼睫不由微微顫抖了一下……

“瑾王是因為您與陛下的不歡而散，而去貿然覲見陛下，結果，因禍從口出得罪了陛下，惹得陛下命人當眾杖責瑾王四十大板，以儆效尤。”

“板子打完后，瑾王當場昏了過去，因傷勢過重而連夜發高燒，故一直在太醫署就治……后來，陛下近侍李公公事后囑咐，不許外傳，所以，這件事便被壓了下來。三天三夜后，瑾王才漸漸平穩了病情。直到最近幾天，他才清醒過來……”

從意識沉睡的深淵中蘇醒，鳳柒微微一動，卻覺得自己手中被什么東西禁錮著，低頭一看，卻見不知何時，那謝燁竟攥著自己的手，趴倒在床邊，沉沉地睡著。他的面色更加蒼白，不似以往溫潤若玉石，此時竟閃爍著一股晦澀的慘白。而那漂亮的眉心卻緊緊地攢著，似透著一股濃郁的不安。

見他這般惹人憐惜的睡相，鳳柒不由輕輕一嘆，“傻瓜……何苦呢？”

鳳柒輕輕抬起另一只沒被謝燁抓住的手，那纖長的指尖輕輕點在謝燁的眉心處，微涼。

陡然，謝燁那眉間的輕愁似霧氣消散一般輕輕化開，就連嘴角的弧度也不由微微揚起一個淺淺的彎度，而后，他低聲嘟囔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話語。但鳳柒卻聽清楚了，鳳柒望著謝燁干凈的睡顏，眼神忽明忽暗，他喚的正是自己的名字……

待謝燁醒來，模糊的眼前早已沒了鳳柒的蹤影。謝燁猛得清醒過來，他坐起身子，卻發現自己躺到了床榻上，鳳柒……鳳柒呢？！

謝燁頓時急匆匆地下了床，沖向門口，而后，驀地停住了腳步。卻見月色清幽，櫻雪紛飛，花下的少年宛若妖魅化身，靜默地立于一叢花枝前。他身著雪白的直襟袍服，素手捧著一支玉笛，淺淺吟唱。笛聲空幽，音韻沉沉，宛若山泉一般緩緩流淌，那縹緲的笛音如泣如訴，不絕如縷，使人聽之，不禁為之動容。

仿若心有靈犀，少年輕輕抬眸，灰綠眼瞳仿若洞察人心一般，直勾勾地望向謝燁的心田深處。驀然，風中，他雪白的袍服一轉，若一只寬大的蝶翼。

曲罷，雪衣少年輕輕收手。望著謝燁，淺淺一笑。

幸得識卿桃花面，從此阡陌多暖春……

“阿燁……”

仿若似被蠱惑一般，謝燁呆愣地向他走去。在鳳柒怔愣的目光下，謝燁輕輕抬手，而后，他竟徑直抱住了他，語氣哽咽，如獲至寶般地低喃著，“你沒事……阿七，你真的沒事?！?/p>

看著擁著自己低低哭泣的謝燁，鳳柒心頭百味交雜，他本想裝作什么都不知道，此時，謝燁的舉動，卻使他避無可避，退無可退。

“謝燁，你松開。”鳳柒的語氣不太好。與其說快刀斬亂麻，不妨說慧劍斬情絲，趁謝燁還未泥足深陷，只要……只要自己的態度再堅決一些……

猛得，謝燁卻狠狠抱緊了自己的腰身，背間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鳳柒痛得輕輕抽搐了一下，卻強忍著，沒有推開謝燁。

“我不放手，阿七，自你為我做了這么多事，我便決定，不會再輕易松手了。”謝燁自是沒發現鳳柒的小動作，那帶著鼻音的嗓音響起，似透著一股堅定，“鳳柒，我喜歡你，是出于男女之間的喜歡。”

“你個瘋子?！兵P柒從牙縫里溢出這句咬牙切齒的話，眼底卻百般復雜。

謝燁似低低笑了一聲，他抬起一雙被淚水浸得通紅的眼，眼底卻盛滿璀璨若煙火的笑意，“鳳柒，我就是個瘋子，只怪你闖入我的世界……”謝燁抓住鳳柒的手，放向自己的心口處，“你聽到它的跳動了嗎？它在為你跳動。”

聽著這般老土的話語，鳳柒有些想笑，但一看到謝燁那雙執拗的雙眼，他卻怎么也笑不出來。在那雙眼里，鳳柒看到了一股瘋狂和偏激，那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果決，宛若飛蛾撲火，要么生，要么死，而他的生死就這么掌握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