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轆轆，車里的女子連忙抓著那車框，匆匆地抬眼望了望，卻見一抹瘦弱的身形闖入了自己的視線里，而那背對著自己的男子身著一襲紅羽縐面白狐貍皮的鶴氅，身高較鳳柒略高一頭，身形也是格外的纖弱。呼呼狂風劃過，門簾翻轉，在那半遮半掩的視線里，那紅衣男子竟猛得抱住了自家的夫君。

秦可思的心似被狠狠地扯著，她面上的血色也頃刻間消失殆盡，她嘶啞著喉嚨，拼命地喊著，“停車停車！”

然而，一口狂風灌進了喉嚨里，直惹得她肝膽欲裂地咳嗽出聲。

“夫人？”車夫急急停了車，嘶啞難聽的聲音如同寒鴉般凄厲。

秦可思連忙攏開車簾，卻見那被馬車遠遠拋在身后的人影早已消失不見了。秦可思猛然狠狠握緊拳頭，眼底里布滿陰寒，“……走吧。”

……

鳳柒一把推開擁著自己的謝燁，臉色有些淡漠，“你這是作甚？”

謝燁也不惱怒。一襲紅裝端得襯得他容貌俊美不俗，他微微彎了彎唇，拈著一朵嬌艷欲滴的薔薇低低淺笑，那漂亮的眼望著那疾掠而去的馬車，眼神似透著幾分漫不經心，“怎的？你怕你那個糟糠之妻吃味？亦或是，”謝燁抬了抬眼，望著鳳柒，笑得越發深不可測，“怕我傷害她？”

鳳柒面色平淡，霜白袍角被風吹得翩飛若舞，身后，白雪絨絨，枯樹堆雪，宛若瓊枝玉葉，更襯得他宛若清風皓月般脫俗。而那一雙灰綠清眸淡漠地凝著謝燁，“你沒那個本事。”

他自是知道鳳柒在說什么。鳳柒自是有那個本事，好好護住自己的“小嬌妻”，謝燁唇畔笑容如繁花爛漫，眼底卻帶著幾分瘋癲，但鳳柒又怎會懂，若一個人求而不得可是會思之若狂。而他……正是如此。

謝燁抬手，將那殷紅若火的薔薇投擲在了地上。而后，謝燁竟猛得握住鳳柒的手，在他冷淡瞳仁的注視下，謝燁輕輕張口，含住了他一截似玉雕而成的指尖。鳳柒頓時眼底一沉，灰綠眼瞳宛若寒冰般冰涼。就在鳳柒想要發火的時候，謝燁輕輕松開了口，唇角笑容瀲滟，“你的手臟了。”

鳳柒低頭看著自己手指上的瑩亮，眼底的神色沉了沉。

他想，自己怕是知道謝燁為何說自己臟了。而后，鳳柒一轉身，頓時頭也不回地疾步而走。

望著他布滿寒霜的單薄背影，謝燁無意識地彎了彎唇，而后，也急急地跟了上去。

猛然，鳳柒只覺得肩頭一沉，他略微側了側首，望著自己肩上那襲略帶余溫的朱紅鶴氅，低聲道了一句，“不必。”

而那謝燁含笑望著他，“怎的？嫌我臟？”

鳳柒這才施舍性的望了他一眼，而后，漂亮的唇瓣一翹，直惹得謝燁心頭一跳，“謝燁，你真要惹我發火嗎？”

謝燁那漂亮的眼流露出幾分癡狂，而后，他猛得垂下了頭，視線中似乎還殘留著他那唇畔的笑容點點，這久違的笑灼得他心間一疼……

謝燁宛若做了一個夢，夢里的自己渾渾噩噩，恍恍惚惚，由于太過于癡纏鳳柒而成為了全國的大笑話。緊接著，父皇病重，風光霽月的鳳柒陡然成了舉國上下心中的神。偶爾清醒的謝燁甚至不止一次地聽聞那宮中嚼舌根的送飯宮女說，鳳柒有意自立為王。

終是一次，他逃出了那個金絲籠。玉階清寂冰寒，他望著那臨于重重白玉石階的鳳柒，只覺得鳳柒似真似幻，實非塵世中人，宛若隨時乘風歸去，羽化而登仙。謝燁垂首，看著玉階那蓬頭垢面、滿身臟污的自己，心里畏懼更甚。他不由緊緊抿了抿唇，抬眸，看著這般清寂的鳳柒，有一瞬間，謝燁的心告訴自己，鳳柒一直在等著自己。

后來，謝燁終是忍不住地跑到鳳柒面前，他哭著抱著鳳柒，叫鳳柒莫要遺棄自己，他頭腦混亂，直說一切都可以給他，包括那個高處不勝寒的皇位。

那時的鳳柒第一次重重掌摑了他。謝燁始終都記得鳳柒那冰寒入骨的眼神，“瘋夠了沒有？”

不遠處，三三兩兩地聚來了一些奴才，他們望著自己，之前那恭順謙卑的表情宛若隔世。世間，仿若所有人的嘲笑厭惡都化為了烏有，僅余下鳳柒那冰冷的眼神，謝燁無意識地抱住了自己的手臂，只覺得自己遍體生寒。他呆滯地出聲，“為什么？”

鳳柒轉身，毫不遲疑。

那時的謝燁猛得上前抓住了他的衣袖，宛若抓住自己世界的最后一絲光亮，他臟兮兮的臉龐上，一雙清眸亮得出奇，拼著自己的勇氣，一字一頓地說著，“鳳柒，我要當太子，當這世間最尊貴的人，這是你欠我的，你欠我的！”

謝燁渾身都在顫抖，他在怕，怕鳳柒毫不留情地拒絕自己……一如當初。

驀然，謝燁只覺得手上一涼，他顫顫巍巍地低頭，卻發現鳳柒握住了自己的手背。謝燁抬起頭，只覺鼻間一陣酸澀，“你……”

那時，鳳柒輕輕環視著四周，語氣淡漠而充斥著一股淡淡的威嚴，“太子病情已好，若我再聽你們傳什么風言風語，我必拔起你們的舌根，再滅你們的九族。”

陡然，所有的奴才宮女跪了一地，體若篩糠，連呼不敢。

謝燁呆呆地看著鳳柒，眼淚無聲地掉落下來，他卻哽咽地說不出話來。這一瞬，謝燁只覺得，即便所有人都遺棄自己，鳳柒……卻會在原地一直等著自己……

驀然驚醒，謝燁回過神來，望著自己面前正閉目養神的鳳柒，無意識地抬了抬手，但在觸及他絕美的側臉輪廓時，他的手陡然一頓。謝燁輕輕閉上眼，他抬著頭，專心而認真地在空氣里勾勒著鳳柒的輪廓，他的眼，他的鼻，以及……他的唇。

“鳳柒……鳳柒……鳳柒……”謝燁在心里喃喃自語著，唇角的淺笑卻透著一絲淡淡的苦澀。

他卻不知道，當自己在半空中勾勒鳳柒臉部輪廓之時，鳳柒緩緩睜開了眼，那灰綠眼瞳望著謝燁奇怪的舉動，沒有驚訝，亦沒有反感，只有忽閃而過那淡淡的柔和。

陡然，鳳柒一閉眼，墨睫一揚，眼底變得漠然一片，“謝燁，趁著陛下病情尚算穩定，您先娶幾個妃子管理內府，穩住朝綱吧。”

猛然，謝燁睜開了眼。他望著面色淡漠疏離的鳳柒，眼底忽明忽暗。陡然，謝燁沉沉吸了一口氣，“你就這么巴不得我娶妻生子嗎？”

鳳柒望著他，眼底無悲無喜，“是。”

謝燁頓時慘淡一笑，目露悲切，而后，他一闔眼，“如此，便隨你吧。”

“丞相的次女今年初春剛及笄，她的母族也是潁州的富庶之族，世代書香……張太傅的嫡女正值適婚年歲……”鳳柒從袖中拈著一本書冊，輕輕說道。

謝燁猛然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的眼眸里深沉一片，“既然皇叔如此關心謝燁的婚事，那么，本宮婚事的一切籌劃就交予皇叔，您看如何？”

鳳柒淡淡開口，“這樣不符合祖制……”

謝燁匆匆打斷他，謝燁死死地盯著鳳柒面上的表情，語帶譏嘲，“您是我的長輩，關心小輩并為小輩操持婚事，不是正常之至嗎？還是說，皇叔壓根不愿為謝燁操持婚事？”

鳳柒眼里的芒光漸冷，“如此……甚好……”

謝燁低低笑了一聲，面上卻毫無笑意……

籌備大婚。謝燁果真如他所說，將所有的大婚籌備事宜交給了鳳柒，鳳柒自是將一切處理得井井有條。冊封時，設鹵簿奏樂，各個王公貴胄次朝賀禮，備足六禮，①萬民沸騰地將新妃迎進了太子府里。偏生大婚之夜，謝燁便頓時以一句“與孤志意不和”，將幾位美麗的新妃貶為了粗使丫鬟。

不僅如此，當夜，謝燁便帶著一眾兵將浩浩蕩蕩地來了鳳柒的王府里做客。看著堂上一襲紅色衣袍、越發豐神俊朗的謝燁，鳳柒又望了望被重重火把映得通紅的天空，不由眼皮子一跳，“謝燁，你這是何意？”

謝燁自是聽出了他話里的不愉，他卻兀自笑得歡脫，“我成親的時候，你沒來。”

“你就是為此而來？”鳳柒語氣一冷。

“不止，你還沒喝上我的喜酒。”謝燁用胳膊撐著臉，淺淺地笑著，而后，他一抬手，驀然，一個雄壯的兵將頓時捧著一壇一掌大小的酒走上了堂前，而后，恭敬地退下。望著那酒壇上貼著的喜字，姬淺茶只覺得刺眼得緊。而后，他微微抬眼，“如今，喜酒已經送來了，太子殿下還不回去嗎？”

聽著他叫自己“太子殿下”，謝燁自是知道自己的深夜拜訪惹毛了鳳柒，看著炸毛的鳳柒，他卻覺得有趣得緊。謝燁有種預感，不管自己在他底線里踩來踩去，他都不會生氣。這便是鳳柒……他的鳳柒。謝燁笑了笑，彎著眼、淺笑的他活像一只成了精的狐貍。有一瞬間，鳳柒只覺得礙眼得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