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缺沒成想他一張嘴就答應到一輩子去了,頓時接不上話了,李承乾見她有些愣神,第三次尷尬的清了清嗓子,“那什么,快睡吧。”
“還有一件事……”小缺停了停,下了下狠心似的,對李承乾說:“明天我可能會記不得我爹娘去那了,麻煩你隨便編個理由,不用告訴我他們不要我了……”
李承乾眼底閃過一絲不忍,好像有很多話要說,卻只是點了點頭,說了聲:“睡吧。”
說完仍站在原地,沒有要走的意思。
小缺點點頭,走到床邊,回頭看到呆呆戳在門口的李承乾,上床也不是,不上床也不是,只好也戳在了原地,兩人一會兒左顧右盼,一會兒大眼瞪小眼,李承乾白皙的面皮漸漸由內而外泛起一層淡淡的紅暈。
“我自己的房間,干嘛要走……”
他一邊想著,一邊四平八穩(wěn)故作鎮(zhèn)定的走回床前,若無其事的斜躺了下來,半支著身子,掀開錦被。
“上來……”他淡淡的說。
小缺脫了鞋,和衣鉆進了被子里,轉身面朝他,又看向他那雙實在好看的難以形容的眸子,恍然間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真好看。”她由衷的說。
話一出,歪在身旁一臉難以捉摸的李承身子一震。
“再說一遍……”他嗓子突然啞了,帶著些淡淡的鼻音,幽潭般的眼睛更加深不見底。
“你真好看。”小缺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毫不掩飾對眼前這張面孔的稀罕。
李承乾深深看進小缺眼睛,仿佛是想從里面找到些他曾遺失了很久的東西,過了好久才移開了目光,初見時那張春風得意顧盼飛揚的面孔突然間黯然了下來。
隔了這幾世,委實沒有奢望,還能再聽到這句話……
“睡吧……”
他柔聲說道,抬手幫她理了理枕邊的碎發(fā),不經意間看到她頸間紅繩系著的一個小吊墜。
他輕輕捏起吊墜,湊到眼前看時,卻是一顆光溜溜的杏核。
“……”
李承乾放下手里的吊墜,轉了個身背對著小缺,靜靜閉上了眼睛。
小缺看不到他賞心悅目的面孔了,便閉上了眼睛,困意襲來,她像被人一把拽入了夢里,沉沉睡了過去……
李承乾靜靜躺了一會兒,聽到耳邊漸漸響起均勻的鼻息聲,才抬起臉,一雙微微發(fā)紅的眼睛又在小缺熟睡的臉上默默看了許久。
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碰了碰小缺的眉心。
一朵瑩白的小花自她眉心漸漸浮了起來,層層柔和的光暈自那細小的花瓣緩緩流淌而出,源源不絕,溫暖飄渺的光線漸漸彌漫了整個房間,床頭那個拳頭大的夜明珠相比之下都黯然失色了。
李承乾指尖輕輕碰花瓣,一陣暖流自指尖蔓延至他全身,五臟六腑舒服得幾乎要化掉了,他將指尖從花瓣上輕輕移開,驟然間像是墜入冰窟,手腳瞬間恢復了平日的冰涼,五臟六腑重重的抽搐了幾下,像是集體造反了似的,疼得他齜牙咧嘴打了個滾,他咬著牙又化身成一條大黑狗,蜷縮在了小缺身邊,動物的身體,對寒冷和疼痛的感覺要遲鈍一些,長夜漫漫,才能讓他偶爾能睡上一小會兒,稍稍從經年累月的疼痛和刺骨的冰冷中緩一口氣。
大狗一雙幽幽的眸子看著小缺眉心的小白花慢慢的斂去了光芒,花心間一點點七彩流動的顏色,是她殘缺不全的魂魄,花瓣慢慢合攏,將那一點點魂魄小心的呵護在中間,漸漸陷入小缺眉心,房間又黯淡了下來,夜明珠層層柔和的光暈漸漸又看得到了。
夜已更深,蔡郁磊的府邸卻無晝夜之分,李承乾蜷縮在小缺身側,正閉目養(yǎng)神,只聽窗外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一會兒又是幾聲低低的咳嗽,接著又是來來回回的腳步聲……
李承乾嘴里輕輕罵了一句,一頭鉆進被子里,企圖把耳朵堵上。
“咳……咳……”
輕咳變成重重的咳嗽,接著是一連串的唉聲嘆氣。
李承乾沒好氣的躥下床,身長玉立的影子自一團淡淡的青煙中疾步而出,一把推開房門,門前探頭探腦的人被迎面而來的房門重重拍倒在地上,齜牙咧嘴的起身拍了拍屁股,指著李承乾的鼻子罵道:“你小子……”
“你還讓不讓人睡覺?”李承乾橫眉冷對。
“寄人籬下,還這么囂張……”
東方鬼帝蔡郁磊一邊抱怨,一邊拍了拍李承乾的肩膀,一臉猥瑣的湊上來輕聲說道:“你小子火力可真壯啊,也不拜個堂,就這么急著圓房……”
李承乾:“……”
“弟妹好歹還是個黃花大閨女,你這么敷衍潦草,也太不像話了。”
李承乾剛要開口說話,蔡郁磊繼續(xù)自顧自嘮叨:“明天我?guī)湍銖埩_張羅,拜了堂,喝過交杯酒,你再干什么,也名正言順了不是。”
李承乾眉毛抽了兩下,忍住了一巴掌將他拍死的沖動。
“別感動,千萬別感動,咱倆誰跟誰啊,你活到這把年紀,雙親早沒了,拜天地時,我就勉為其難充當一下你的高堂好了……”
蔡郁磊見李承乾臉都綠了,終于不再調侃他,笑呵呵的連拖帶拽,把他拉到院子里一張漆黑如墨雕工細致的石桌旁,桌上酒饌果品早已鋪排停當,蔡郁磊斟滿一杯酒,舉到李承乾面前,一掃方才的嬉皮笑臉,正色道:“這么些年了……”
他說不下去了,往事太多,歷歷在目,似乎哪一句話,都會戳到這人的痛處。
李承乾接過酒,一飲而盡。
“今日陪你喝個痛快。”
他斟滿一杯,遞與蔡郁磊。
蔡郁磊接過酒,臉上浮起淡淡的悵然,“這么痛快陪我喝酒,莫不是要與我作別了嗎?”
李承乾默默喝了一杯,點了點頭。
“我想找一個人,替她醫(yī)治,可他行蹤不定,可遇而不可求,只好帶她先在江湖上行走,碰碰運氣……”
蔡郁磊十分不情愿的點了點頭,嘴里卻笑著說:“我這家宅,總算清靜了。”
李承乾笑道:“你先別高興的太早,崔辰和李賀跟著我不方便,以后還需留在你這里,勞煩你繼續(xù)照拂了。”
蔡郁磊笑著說:“好說好說,崔大美女在一日,我這里便蓬蓽生輝一日。”
兩人又喝了幾杯,只見黑暗中氤氳起一絲濃白的霧氣,一個枯瘦駝背的老頭背著手走了出來,眨著一雙精明干練的小眼睛,慢慢走到蔡郁磊面前,拜了鬼帝,又向李承乾唱了個諾,滿臉堆笑的說道:“李公子面泛桃花,今日可是有什么好事。”
李承乾嘴角勾起一絲繾綣,笑著向褚判官微微頷首。
鬼帝府上,不分什么晝夜,常有判官執(zhí)事過來請問事宜,李承乾見多不怪,自顧自喝著酒,蔡郁磊放下酒盞問道:“什么事?”
褚判官沉吟片刻,從懷里掏出一本發(fā)黃的冊子,遞給蔡郁磊,“帝君請過目……”
蔡郁磊接過冊子翻開看了幾頁,只見每頁上密密麻麻寫著人名和生辰亡日,再往后翻,很多頁出現了大片大片的空白,他面色微沉,抬眼看著褚判官道:“又多了?”
褚判官點點頭,面色凝重的說:“自上次請您過目之后,不出月余,這冊子上又憑空消失了許多人。”
蔡郁磊擰著眉毛,思忖半晌,卻無頭緒。
李承乾頗有些好奇的問:“出什么事了嗎,難得見你憂心。”
蔡郁磊將生死簿遞與李承乾,李承乾接過來看了一會兒,卻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來。
褚判官上前解釋道:“李公子平日不理這些瑣碎事務,故而不明,這本冊子乃是生死簿,生死簿上記載每個魂魄在陽間一世的生辰和魂歸地府之日,由判官掌管,陰差按照生死簿上的時時辰引魂魄回地府,不能有分毫之差……”褚判官湊上來解釋道,“生死簿上的魂魄有數,即使是孤魂野鬼也都記錄在案,若是遇到什么天災妖禍,凡人的生死或許會脫離生死簿上原本定好的命數,但魂魄從未有過什么差池,皆會原原本本的回到地府,只有少數魂飛魄散的,這簿上才會留下一塊空白……”
李承乾看著生死簿上大片大片的空白,微微皺起眉頭……
“魂魄失蹤……”褚判官緩緩吐出一口涼氣,屬下這把老骨頭,還是第一次見到……”
“另外還有一事……”
褚判官從袖子里掏出另外一本冊子,交于蔡郁磊。
“這是歷朝歷代帝王的生死簿,因人間帝王功績罪業(yè)皆不與凡人等同,有的耀達明月,若死后即刻轉世,輝煌未及淡去,下一世的凡身命運則難承受,有的殺伐屠戮,罪業(yè)滔天,轉世投胎便是難上之難,皆要慢慢消散了上一世的種種印記,才能步入下一世,加之一般凡胎肉體,也承受不了帝王死后的魂魄,故而這些人的轉世投胎需慎之又慎,一般帝王死后百余年,魂魄也未必能再入輪回,小官今日查看該冊,不期發(fā)現了一個大差錯……”
蔡郁磊皺眉翻看這本生簿,卻見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有一人的名字幾乎消失不見,只留下了淡淡的印記。
“你查了嗎,他的魂魄可還在地府?”
褚判官搖了搖頭,“已不知所蹤。”
蔡郁磊轉過頭,面色凝重的看向李承乾。
“這件事,你最好也知道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