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和吳命大回道別院別時,淳伯正端坐桌前獨享一桌豐盛的早餐,兩人進屋后一屁股坐了下來,想著阿泰的事,都沒心思吃飯。
淳伯吞下一個雪白滾圓的小籠包,又吃了幾個外酥里嫩的炸春卷,滋溜滋溜喝了幾口粥,一個人吃的熱火朝天,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對面這倆人都沒動筷子。
“出什么亂子啦?”淳伯看到吳命大一副食欲不振的樣子,突然覺得事情應該不小。
“阿泰不是人……”李承乾突然開口。
淳伯剛舀起一顆軟糯的湯圓,噗通一聲又掉回碗里。
“話也不能這么說,雖然他確是進過那死去嬰孩的房間,但也不能就這么斷定他殺了人啊,你現在罵他也太武斷了……”吳命大對方才河畔的一幕毫不知情,故而還要為阿泰說話。
“我沒罵他,他真的不是人,你見過后腦勺上長臉的人嗎?”李承乾心頭那層寒氣還未褪去,方才那一幕讓他原本就毫無溫度的手腳更涼了。
吳命大被李承乾的話嚇了一跳,“他……他昨天纏著小缺玩了一天,不會要害她吧?”
李承乾默默點了點頭,眼神里泛起一層陰冷的殺意。
吳命大伸手就去抓他的寶劍,“還等什么,抓妖怪去啊。”
淳伯放下勺子搖了搖頭,“少年,你且稍安勿躁,不要打草驚蛇,待老夫一會兒先去會會他。”
李承乾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心頭疑慮并未因為阿泰行跡的敗露減少半分,明月樓里那個少年似乎和江元房里的事毫無關系,那他潛伏在江府掘地三尺要找的到底是什么呢?難道是蘭亭序?可那天晚上少年并未得手,蘭亭序是被另外的人盜走的……
小小一個江府,如陷迷霧之中,影影綽綽的人,看不透的心……
淳伯吃飽喝足,手里抓著他那面破破爛爛的照妖鏡大模大樣出了門,一路東照照西照照,溜溜達達逛了江府大半個莊院,最后在大公子江展門前停了下來。
阿泰蹲在門前抓石子玩,聽到腳步聲由遠而近,最后停在了自己面前,他小小的身子不經意的瑟瑟抖了一下,卻仍低頭玩著昨日和小缺一起在河邊撿回來的石子,篤定了不抬頭看一眼面前的人。
“你膽子可夠大啊……”淳伯突然開口,那聲音不似他平日里那般沒個正經調子,低沉拖沓的語調里攙著絲肅殺的平靜。
阿泰仍然低頭擺弄著地上的石子,只是手微微抖著,怎么也不好使喚了。過了良久,他才低低的說:“你終于來了……”
淳伯揣著手輕蔑的笑了笑,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只走投無路的螞蟻,“你這三年的命,本就是撿來的便宜,如何敢有吞天的胃口,去打那小姑娘的主意,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她眉心里那個東西,豈是你們這等級別的妖孽能妄想染指的……”
阿泰臉色白的幾乎透明,蒼白的嘴唇輕輕張了張,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你可知那小女孩身邊的男人,是個怎樣厲害的人物嗎?”淳伯冷笑,阿泰仍然不肯抬頭看他,卻從他突然陰沉下來的語氣里,聽出了幾分忌憚。
他終于抬起一張蒼白的小臉,看向面前的老人,三年光陰轉瞬即逝,那個曾給他滅頂之災又給他一線生機的人此刻就站在他面前,冷酷的面孔亦如昨日。
“你被他發現了行跡,別妄想能脫身了,我就算有心放你一條生路,你也活著出不了這江家的大門,不用他自己動手,他養的那個厲煞也能將你生吞活剝,你不如老老實實伏地就誅,還能落得個全尸……”
阿泰自始至終不發一言,只是用兩只越來越冷的眼睛,死死盯著淳伯慢慢逼近的面孔。
“還有……你若說錯半個字……”
淳伯近在咫尺的面孔突然變得猙獰起來,阿泰不由得向后躲了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院子里突然傳來腳步聲,淳伯猛的站直身子,看到江展正大步向門外走來。
淳伯伸手將阿泰扶了起來,幫他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和藹可親的囑咐道:“別亂跑啊,磕壞了后腦勺,疼的可不止你自己噢。”
江展見狀忙迎了上來,將阿泰呵斥進了房里,向淳伯略略施禮道:“前輩昨夜辛苦,不知可有什么發現?”
淳伯慧眼如炬掃視了一圈,沉吟半晌才對江展說,“有句話老夫不知當講不當講。”
江展忙道:“前輩請但說無妨。”
淳伯輕聲對江展說道:“你這院子里……有妖氣。”
“嗯……什么妖氣?”江展微微皺起眉頭。
淳伯故作深沉的微微闔上眼皮,末了挑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目光,幽幽看著江展,“府上的小少爺,生辰八字可否告知老夫……”
江展驚異的問道:“前輩為何要犬子的生辰八字?”
淳伯好似變了一個人,平日里三分精明七分奸猾的小眼睛投射出兩道凜冽的目光,他突然轉身揚長而去,臨走時將手中的破鏡子偷偷塞進江展懷里,低聲說:“你擦亮眼睛看看,你兒子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江展被淳伯一句話說的如遭雷劈,呆呆看著淳伯走遠后,將鏡子藏入袖中,魂不守舍走進房內……
他的夫人去江元院子里安慰喪子的妯娌,房中只有阿泰一人,平日里片刻都消停不了的頑皮孩子,此刻就跟霜打的茄子一般,蔫頭耷腦的蜷縮在椅子里,看上去十分的委屈無助。
“剛才那人,跟你說了些什么?”阿泰突然開口問道,他的聲音陰沉的下人,和平時奶聲奶氣的童音判若兩人。
江展全身一陣寒流襲過,如墜冰窟,他避開阿泰的眼睛,慢慢走到阿泰身后,壓抑著嗓音里不由自主的顫抖,沉聲道:“沒……沒說什么……”
他哆哆嗦嗦從袖子里掏出那面小鏡子,慢慢舉了起來,忍著心頭一陣狂跳,向鏡子瞄去……
鏡子里仍然是他乖巧可愛的孩子,小小的身軀蜷縮在椅子里,說不出的惹人憐愛,江展略略松了口氣,立刻恨起那個胡說八道的老頭來,到底安的什么心,紅口白牙誣陷他的寶貝兒子,當他是吃素的嗎……
他的目光略過鏡中阿泰漆黑的頭發,恍然間覺得阿泰后腦勺上的頭發似乎動了動,緊接著一陣穿堂風平地而起,阿泰的頭發被風高高卷了起來,露出厚厚頭發遮擋下,一張蒼老扭曲的面孔……
一陣寒意自腳心直沖額頂,江展想叫想跑想大喊救命,可他卻似被釘在了原地,連呼吸都變得十分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