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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從聊齋世界飛升

第一章花姑子

華山腳下,一處簡陋的茅草屋中,少女欹坐床邊,微微欠著身子,望著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年,輕聲喊道:“幼輿,幼輿!”

少女約莫十四五歲,身形窈窕,膚色白皙,芳容韶齒,容貌殊為清麗,又兼穿著一襲粉色長裙,光輝映射之下,周身流光閃灼,幾似是天上仙娥,不染一絲煙火氣。

床上躺著的少年年紀也不甚大,約莫弱冠年紀,寬額方臉,鼻正眉直,雖然說不上有十分英俊,但眉梢眼角也自流露出幾分英武剛毅,頗能引人注目。此時他雙眸緊閉,臉色白得嚇人,像是受了什么重創。

少女見少年不應聲,又喊道:“幼輿,幼輿……”

喊了許久,床上少年才微微哼了一聲,整個臉孔扭成一團,似乎在忍受著什么痛苦,慢慢睜開了眼睛。

少女喜道:“幼輿,你覺著怎樣?”

少年瞇著眼睛,看了看房內擺設,又看了看少女,臉上神色一片迷茫,嘴里含糊不清道:“這……是哪兒?你……你是誰?”

少女一愣,回道:“我是花姑子。”

少年呢喃道:“花姑子?……好像很熟悉……花……姑子,……我……我又是誰?”

少女急道:“你是安幼輿,你……你不記得了么?”

少年怔道:“安幼輿?”轉而道:“不,我不是安幼輿……我叫……”思索半晌,臉上忽然露出恐怖至極的神情,瞪著雙眼道:“我叫什么?我怎么……什么都不記得了?我……”說到這里,立時想要坐起身子,然而還沒坐起,又重重倒了下去。

少女忙道:“幼輿,幼輿……”

少年不答,口中只是喃喃自語:“我不是安幼輿,不是安幼輿……可……可我是誰?”嘴里說著,又復閉上了眼睛,陷入昏睡之中。

少女大急,忙伸出右手,探在少年鼻端,只覺氣息雖然微弱,但卻還算均勻,才略略放下心來。

此時門外正坐著一個五十來歲的老漢,聽見房內動靜,立時推門走了進來,問少女道:“怎么樣,姑娘?幼輿醒了么?”

少女回道:“世伯,才剛醒了一會兒,不過又睡了過去。”

老漢焦心道:“不會出什么岔子吧?”

少女本來也是愁眉不展,但見老漢如此憂心,卻強自舒展眉頭,笑著寬慰道:“世伯,你放心,不會有什么岔子,再過兩日只怕也就好了。”

老漢點點頭,臉上憂色略略紓解,躬身道:“如此就有勞姑娘費心了。”

少女笑道:“世伯何必客氣?此乃侄女分所應當之事。”

老漢又點了點頭,正要轉身出去,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頭問少女道:“姑娘,老漢有數事不明,不知能否見告?”

少女道:“長者垂詢,自當奉答,世伯何須如此?但問無妨。”

老漢問道:“姑娘究竟是何方人士?又如何與犬子有舊?”

少女聽了,一時怔住,似在斟酌言辭,半晌才笑道:“世伯,侄女也是渭陽縣人,數年之前,家嚴為歹人所擒,適蒙令郎援手,方才逃出生天。家嚴感激之下,曾請令郎一赴寒舍,聊奉卮酒,是以和令郎相識。”

老漢又問道:“當日尋到犬子之時,尸體無溫,氣息俱絕,姑娘又怎有如此仙術,得以生死人而肉白骨?無乃仙人乎?”

少女笑道:“世伯,侄女并非仙人,只因家嚴閑居無聊,久研醫經,頗得內經三昧,侄女承歡膝下,亦曾略受點撥,當日令郎呼吸雖絕,但神氣未散,尚屬可救,實是內經之旨,并非仙術。”

老漢恍然,躬身道:“原來如此,那一切就仰仗姑娘了。”心中煩悶,也不等少女回答,轉身走了出去。

少女見老漢離開,臉上笑容漸漸消散,轉身又坐在床邊,望著床上少年,輕聲道:“幼輿,你可知道,家嚴為了救你性命,不惜趕赴幽冥,在閻羅殿前苦求七日,方得閻羅王答允,以家嚴一命換你一命,你……你可別出什么岔子才好……”說完,眼中淚水簌簌滑落。

………………

三日后。茅草屋前。

少年坐在竹椅上,望著夕陽銜山,天邊一片云霞,神色惆悵而又迷惘,心里喃喃想著:“我究竟是誰?這又是什么地方?”

他通通不記得了。

在此之前,或許他曾無數次幻想過,要是能夠忘記,忘記一切,忘記所有煩惱憂愁,所有苦痛酸辛,該會是何等幸福,然而真正忘記了,卻才發現并非如此。失去了記憶,他將再無憑依,就像是一片無根浮萍,生與死,都已無足掛懷。

每當他努力搜尋記憶,腦海深處便會閃過無數畫面,混亂,蕪雜,糾纏不清,其中有許多人的面孔,神色各異,分不清誰是誰。

最為詭異的是,他隱隱記得天空破裂了,鉆出了一人,對他低聲說了句什么話,然而究竟是什么話,卻全然不記得,甚至那人就站在他眼前,他卻絲毫不記得他長什么樣子。

這人究竟是誰?跟自己說了什么?

他想不起來。

而越是想不起來,就越是煩悶,越是憤怒。

腳步聲從他背后響起,少女款款走來,輕聲喊道:“幼輿……”

少年勃然怒道:“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我不是安幼輿,不是安幼輿!”

少女聽了,臉上一怔,訕笑道:“你不是幼輿,又能是誰?”

少年怒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忘記了,可是我就是知道,我不是安幼輿!”在他眼中,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奇怪,穿著打扮,言談舉止,甚至是一草一木,一石一瓦,都透出幾分陌生,與他的記憶格格不入。

少女頗覺委屈,卻仍笑著寬慰:“幼輿,你別生氣,等再過幾日,你身體痊愈了,自然什么事都會想起來。”

少年喝道:“可我根本想不起來,想不起來!我在這里坐了兩天,還是什么都沒想起來!我是誰,叫什么名字,為什么會在這個鬼地方,通通想不起來……”憤怒之下,上身一縱,就想站起身來,然而腰部以下毫無知覺,雙腳沒能跟上,頓時身子一斜,倒在地上,更是勃然:“還有,我這腿究竟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沒有反應?”

少女見他跌倒,連忙走過去,將他扶回竹椅上。

少年只是緊緊握住她雙臂,大聲道:“你說,你說,我的腿是怎么回事?”

少女眼睛紅了,想要別過頭去,又不忍冷落少年,只好撐著一張笑臉,任眼淚流下,然而喉嚨哽住了,總是說不出話。

少年見少女哭了,白皙的臉頰上長長掛著兩道淚痕,宛如帶雨梨花,姿容清絕,頓時怔住,隔了半晌,才松開雙手,低聲道:“對……對不起,我不是……不是有意跟你發脾氣……”想替她揩拭眼淚,又怕唐突,仍舊放下了手。

少女搖搖頭,哽咽道:“沒關系,你什么都記不起來,心里自然苦悶,不用……不用對不起……”說是這么說,畢竟覺得委屈,將頭埋在了少年雙腿上,只是流淚。

少年望著她秀發遮掩下,雙肩微微聳動,心底瞬間浮起無限愛憐之情,不自禁伸出右手,撫摸她一頭頭發,問道:“你叫花姑子是嗎?我總覺得像是在哪里聽過……”

少女聽他仍記得自己名字,頗感欣慰,抬起頭來,嬌俏道:“你還說不是幼輿?如果不是,又怎會記得我名字?”

少年嘆了口氣,搖頭道:“不是,我只是覺得這個名字熟悉,并不認識你……”想了想,仍是沒有頭緒,轉而問道:“我的腿是怎么回事?”

少女道:“你為蛇精所襲,腰部以下痿痹不仁,須得擊斃蛇精,取其蛇血,然后和酒服下,方能痊愈。”

少年奇道:“蛇精?”

少女道:“不錯,怎么?”

少年想了想,遲疑道:“我總覺得哪里有些奇怪,可究竟哪里奇怪,卻想不起來。”

少女笑道:“想不起來便不想吧,免得又頭痛。”見少年點頭,收斂笑容,正色道:“幼輿,我還有一件事要跟你說。”

少年道:“什么事?”

少女道:“我說了,你不許害怕。”

少年道:“我不害怕,你說就是。”

少女道:“其實……”頓了頓,眼中神色漸漸堅定,一字一頓道:“其實我并非人類……”

少年愕然道:“不是人類?”

少女道:“不錯,其實我是一只獐子。”說完,定定看著少年,瞧少年作何反應。

然而少年聽了,只是微微一愣,隨即坦然道:“你剛才說有蛇精,既然有蛇精,自然還有其他妖精,又有什么可怕的?……你是一只獐子精?”

少女見少年神色間并未露出畏懼厭惡神色,立時大喜,回道:“不錯,你還記得五年前,曾在華山道上,從獵人手中買了一只獐子放生么?”

少年搖頭道:“不記得了……”

少女接著道:“那就是家嚴……”又道:“后來家嚴請你來寒舍一聚,你還曾,還曾……”說到這里,臉上不由一紅。

少年奇道:“還曾怎樣?”

少女羞道:“還曾怎樣,你自己想去。”不愿再提此事,又道:“前日家嚴偶占一卦,卜得你將遇大禍,或有性命之憂,特命我前來,聊效綿薄之力,以報囊日大恩。但我趕到時,你氣息已絕,本該投胎西村王主政家,我和家嚴訟諸閻羅王,閻羅王不肯答允,后來家嚴說愿意壞道代死,哀求了七日,閻羅王才答允……”言之此處,音聲又已哽咽。

少年更是奇道:“閻羅王?真有閻羅王?”

少女道:“自然有,否則你又怎么能夠復生?”

少年一時不再說話,隔了半晌,才道:“那……那……你爹還能復生么?”

少女搖頭道:“我爹自愿代死,形神俱滅,是無法復生的了。”又道:“幼輿,今日我跟你說起此事,其實是要告訴你,咱們人妖殊途,實在不能永諧琴瑟,待斬殺蛇精,你雙腿痊愈,我便要離開……”

少年怔道:“你要走?”

少女慘然道:“不錯。”

少年心中頗覺不舍,但想要挽留,又不知從何說起。

少女強笑道:“好了,幼輿,咱們在一起一日,便得一朝便宜,且不說這些難過話。嗯,讓我來卜一卜,究竟何時斬殺蛇精,療愈腿疾為吉。”

說完,便從地上撿起一根枯枝,又將地上落葉踢開,露出一塊兩尺方圓的平整地面,于起首正中,寫上“丑月乙卯”四字。

寫完日月后,從袖中取出三枚銅錢,放在掌心,合十雙掌,閉目搖了一搖,落在地上,只見三枚銅錢都是正面,寫著“乾元通寶”四字。

少女輕聲道:“嗯,三字為交,是老陰。”說完,在地上正中處畫了個叉,撿起銅錢,又搖了一搖,攤開一看,乃是兩正面一背面,便在叉上一行點了一點。

如此連搖六次,從下至上,依次畫了一叉、一點、一叉、兩點、一點、兩點,總共六行。

少年頗為好奇,問道:“這就是占卜么?代表什么意思?”

少女道:“離中虛,坎中滿,上下兩卦都是坎卦,“坎為水’,嗯,是個六沖卦……”

少年問道:“六沖卦又是什么?”

少女不答,伸出左手,掐指算了一算,嘴里念念有詞,在點叉右邊,從下至上,依次寫了寅、辰、午、申、戌、子六字,又在子旁寫了個世,午旁寫了個應,凝目看了一看,在點叉左邊寫了子、官、財、父、官、兄六字,又從子字開始,依次寫了青龍、朱雀、勾陳、騰蛇、白虎、玄武十二字。

少年又問道:“怎樣?”

少女思忖道:“我給你占卦,當用官……官鬼爻為用神,”說到這里,臉上一紅,頓了一頓,才接著道:“初爻、三爻為老陰,是動爻,動則變,老陰變少陽,坎卦變乾卦,嗯,是坤宮游魂卦——‘水天需’,乾金甲子外壬午,初爻化為子,三爻化為辰……”說著,在寅、午兩字右邊,寫了子、辰兩字。

少年見她聚精會神,便不再開口打擾。

少女道:“官鬼爻有兩個,都是安靜不動,今天是乙卯日,卯戌相合,該取戌土為用神……”又接著道:“丑月乙卯日,戌土旺相,元神為午火,忌神為寅木,仇神是子水,甲辰旬子丑旬空,忌神生元神,元神生用神……嗯,此卦為吉!”說到這里,臉上立時露出喜色,望向少年。

少年聽得一頭霧水,只有最后五個字聽得清楚,忙道:“是順利的意思么?”想到自己腿疾可以治愈,也不由大為高興,問道:“那咱們什么時候過去?”

少女笑道:“我再看一看……”轉頭望向地面,輕聲道:“今天是乙卯日,明天是丙辰日,午火生辰土,嗯,是了,咱們明天過去!”

少年喜道:“好,那咱們就明天過去!”

少女站起身子,又道:“幼輿,你雙腿不便,明天就不要過去了,只在家等候就是。”

少年搖頭道:“不行,我也跟著去!”

少女勸道:“蛇精道行非淺,性子又極為殘暴,萬一有甚閃失……幼輿,你還是在家等候吧。”

少年執意道:“不,我一定要去!”

少女無奈道:“那好,想去也成,只是到了山中,一切須得聽我吩咐,不可輕舉妄動!”

少年爽快道:“好,我答應你就是。”

奄忽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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