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雎此時也已跑了過來,向黃臉老者奉承道:“裘真人果然好道術!不過略施手段,便將這蛇精擊斃在地!”他方才見安幼輿擊倒蛇精,既是驚駭,又是憤恨,沒成想這瘸子貌不驚人,居然有如此神通!此時再向安幼輿喝罵,那是不敢了,但也不愿將功勞歸在安幼輿身上,只顧奉承黃臉老者。
黃連老者得意一笑,也不推辭。
不過這兩人雖然不言語,但眾衙役見了安幼輿手段,都是極為佩服,一人忍不住道:“少爺,要說能擊斃蛇精,道長雖然功不可沒,但細論起來,還是安公子居首功!剛才蛇精追過來,咱們都嚇得屁滾尿流,唯有安公子端然不動,只這么一揮拳,蛇精就倒下了!”轉過頭來,笑問安幼輿道:“安公子一介書生,怎么修起道法來了?那兩條金龍是幻化的法術么?安公子雙腿……額,這個,那個,一動不動,就將蛇精給……”
一席話還沒說完,關雎臉色已黑了下來,一腳踢在他腿上,喝罵道:“你說完了沒有?”
那人無端被踢了一腳,不由愣道:“怎么了,少爺?”
關雎罵道:“說完了就給我退下去!”
那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忙道:“是,是,少爺……”右手扶著右腿,咕噥了幾聲,退了開去。
黃臉老者望向安幼輿,抱拳道:“原來安公子也是同道中人,不知師承何處?全真?正一?還是符箓三宗?”
安幼輿兀自呆呆出神,聽黃臉老者問起師承,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會有這么大威力……”
黃連老者聽了,以為他有意隱瞞,也不點破,仰天打了個哈哈,道:“總而言之,不拘何派,咱們同為道友,自然親如一家,公子何時有空,還望一臨敝處,指點一二。”
安幼輿道:“道長不必客氣?!?/p>
花姑子見蛇血流了一地,當即從懷中取出一只青瓷蓋碗,接了半碗蛇血,遞給安幼輿,輕聲道:“幼輿,你快服下!”
安幼輿點點頭,仰頭喝了下去,只覺一股辛辣之氣從喉嚨直沒而下,歸入丹田之處,過不多時,丹田便如火沸,散出千百道熱氣,沖入四肢百骸,臉上頓時一片通紅,身子也不由顫抖起來。
花姑子見狀,忙道:“幼輿,快屏息凝神,將丹田之氣引入經絡,打通腿部正經!”
安幼輿聽了,忙閉上眼睛,祛除萬慮。
陡然之間,他眼前景物一變,體內經絡臟腑,一一在眼前浮現,而丹田之處,正有一團紅色血液,化出千百道白氣,鉆入血肉之中,而腰下諸般經絡,則有大量黑色斑塊,阻住了經絡循環。
這景象于道門中人來說,并不罕見,正是道家所說的內視,所謂一點靈光,照徹全身!
修行七大境界,玄通、靈根、妙鑰、統真、通樞、涵神、洞幽,只要破入玄通之境,便可元神內視,算是最為基礎之神通,花姑子與黃臉道士皆能如此。
不過,從初修道法,到邁入玄通之境,即便天資奇高者,沒有數年修行,往往也絕難辦到。而安幼輿僅憑花姑子屏息凝神四字,便能內視入體,也是極為稀奇。
他隱隱察覺不對,而來回打量體內經絡,也覺得極為眼熟,仿佛知道它們叫什么名字。
“這……這是手太陰肺經……”
“這是手少陽三焦經……”
“這是手少陰心經……”
……
十二正經、奇經八脈、十五絡脈之名一一在他心頭浮現,甚至諸般經絡所屬腧穴也都瞬間想起。
自己以前是修行中人么?不然怎么會這般輕車熟路?
猛然之間,腦海深處忽然又浮現出那幅畫面,天空破裂了,一人從中鉆出,向他低低說了句什么話。
這人究竟說了什么?
他隱隱有個直覺,這人說的話極為重要,然而任憑他如何思索,卻始終想不起來。
他搖了搖頭,收回心神,依照花姑子所說,試著驅動丹田內白氣,向腰下諸般經絡沖去。
這么一試,立時發覺白氣有如臂使,欲上則上,欲下則下,圓轉如意,而白氣所到之處,黑色斑塊瞬間消融,沒過多長時間,腰下諸經絡瞬間貫通,下肢頓時恢復知覺。
他心中暢快,正要畢功,任督二脈中忽然鉆出兩道金龍,向丹田直奔而去,將蛇血吞噬一空,隨即返身回去,消失在二脈之中。
剛才危險之際,就是這兩條金龍震懾住了青蛇,它們究竟什么東西?怎么會在自己任督二脈之中?
………………
花姑子推測時間,覺得安幼輿該當醒了,然而總是不見醒來,以為出了什么事情,忙喊道:“幼輿,幼輿……”
安幼輿猛然驚醒,愕然道:“怎么了?”
花姑子道:“你喝了蛇血之后怎樣?”
安幼輿不答,扶住竹椅,然后身子一跳,輕輕巧巧,落在了地上。他在竹椅上坐了三日,此時一旦行走如初,心中喜悅之情,可想而知。
花姑子喜極而泣道:“幼輿,你果然好了!”
安幼輿意氣風發道:“不錯,是好了!”說完,走到花姑子跟前,輕聲道:“這一切都得多謝你才是!”
花姑子嫣然笑道:“你我之間,何必言謝?”
安幼輿點頭道:“這也說的是?!?/p>
花姑子這一笑在安幼輿眼中倒不覺得怎樣,但在關雎眼中,卻不啻迷魂湯一般,看得眼睛都直了,那一臉款款深情、千嬌百媚,自他長這么大,也從來沒見到過。
然而可惜,花姑子眼中之人并非自己。想到這里,他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盯住了安幼輿。不過想到剛才安幼輿坐著便把蛇精收拾了,如今雙腿完好,更是如虎添翼,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是對手了,霎時間心中一片冰涼,只覺跟安幼輿比起來,處處相形見絀。
黃臉老者在旁,將關雎臉上神色變化盡數瞧在眼中,卻沒說話,只是捋起胡須,微微一笑。
眾村民見安幼輿喝了蛇血之后,不過盞茶時間,雙腿恢復如初,都以為蛇血乃是至寶,爭著要喝蛇血。
花姑子忙攔住道:“這蛇血含有劇毒,你們喝不得!”
一衙役以為她別有用心,反問道:“為什么他能喝,我們就喝不了?”
花姑子道:“他原先就中了蛇精之毒,是以雙腿痿痹,如今再喝,乃是以毒攻毒,你們若是喝了,必會丟掉性命。”
衙役猶不肯心服,道:“那我喝兩碗,不也是以毒攻毒了?”
花姑子笑道:“話是這么說,但喝了一碗后,總得能保住性命才是,若是直接死了,還怎么以毒攻毒?”
衙役頓時愕然,手中捧著蛇血,不知該不該下嘴。
黃臉道士忙道:“這位姑娘說的不錯,蛇血含有劇毒,喝不得……”
眾人見過黃臉道士方才手段,聽他也這么說,這才將手中蛇血灑了。
安幼輿看著青蛇,忽然想起任督二脈中的金龍虛影,不由從花姑子手中又拿回青瓷蓋碗,在青蛇身上接了一碗鮮血,仰頭喝了下去。
花姑子不解道:“幼輿,你干什么?咱們修行中人,喝了雖然不會便死,但祛除蛇毒也極為不易,況且蛇血對咱們也沒什么補益,喝它干什么?“
安幼輿不答,接連喝了兩碗,元神內視,丹田之中果然多了一團蛇血,過不多時,任督二脈中金龍倏然顯現,將蛇血張口吞下,復歸原處。
他心中大喜,又接連喝了幾碗,金龍屢試不爽,接連顯現,吞食蛇血。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隱隱覺得金龍吞噬了蛇血之后,虛影凝實了許多。
一直喝了十余碗,金龍臉上才露出吃飽喝足神色,用爪子拍了拍肚皮,向安幼輿示意了一下,隨即鉆入任督二脈之中,不再出現。
眾人見安幼輿一碗一碗喝著蛇血,都是大惑不解,呆呆望著他?;ü米宇H為擔憂,但見安幼輿喝完蛇血之后,非但沒有中毒之象,反而越來越是精神,才略略放心。
關雎心中老大不痛快,不愿再看,走到蛇洞之前,大聲道:“咱們進洞里看看還有沒有其他蛇子蛇孫,若是有,一并滅了,也算是為民除害!”
衙役覺得不妥,攔住道:“少爺,萬一里面還有道行極深的蛇精……”
關雎怒道:“有的話早該出來了,還能等到現在?走,跟我進去!”
那衙役答應一聲,點了一根火把,揮手示意眾人,跟著進去。眾人都覺關雎所言頗有幾分道理,況且除惡務盡,否則日后恐有后患,因此略一沉吟,都跟著走了進去。
安幼輿拉住花姑子右手,將身子擋在她身前,以防不測。花姑子雖非手無縛雞之力之人,但被安幼輿這般遮護,還是覺著很甜蜜,乖乖跟在安幼輿身后。
這蛇洞入口已然極大,內中更是寬敞,眾人越走越見開闊,到得后來,幾可容四五人并排而走,讓人不由驚嘆蛇精神力,竟能建造成這等洞穴。
洞內頗為濕潤,仍有余煙,混雜著蛇蟲身上腥臭之位,極為刺鼻,眾人都掩住了鼻子。衙役舉著的火把微微搖動,將眾人臉龐映得一明一暗。
又走了約莫百步距離,眾人眼前一闊,來到一處廣闊的洞穴之中,足有十來丈方圓,洞頂也極高,約有兩三丈,更像是一處天然洞穴。
關雎接過衙役手中火把,往前面一照,只見洞內密密麻麻,全是丈許來長的青蛇,大多為煙所熏,昏死了過去,其余未死的,也已氣息奄奄,但發現生人到來,仍是昂頭警戒。一時之間,只見數千頭青蛇昂起了頭顱,蠕蠕而動,口中猩紅蛇信嘶然吞吐!
關雎嚇了一跳,往后急退,火把拿捏不住,騰得一聲,落在了地上,青蛇為火光所懾,紛紛往后蠕動,地上死去的青蛇在焰火熏騰之下,立時發出陣陣惡臭。
好在眾人帶了許多火把,丟失了一把,也并無緊要。只是眼見洞中這么多青蛇,都是頭皮發麻,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一衙役道:“少爺,怎么辦?這么多青蛇,咱們可殺不過來!”
關雎沉吟未定,安老漢道:“少爺,這洞后面并無出口,此處已是盡頭,咱們把柴草抱進來,點上一把火,將它們盡數燒死!”
關雎恍然道:“不錯,你們去把柴草抱進來!”
眾衙役答應了,返身跑回洞外,將還為燒盡的柴草抱了進來,盡數扔在了山洞之中,然后將兩根火把扔過去,柴火噼里啪啦,燃燒了起來。
青蛇嘶嘶而鳴,想要往后逃竄,但后面并無出路,只得眼睜睜看著火勢到來,葬身在火海之中。
關雎頗為得意,罵道:“看你們以后還敢不敢作孽!”罵完后,拍了拍手,走出洞穴。
眾人本來對蛇精恨之入骨,但見大火燒起來,一洞青蛇盡數斃命,也不由起了幾分惻隱之心,都不愿再看,轉身走了出去。
花姑子物傷其類,惻然道:“幼輿,咱們也出去吧!”
安幼輿點了點頭,走出了洞穴。
眾人來時,太陽還未升起,離開時,卻已在頭頂。洞中大火足足燒了半個時辰,才漸漸熄滅。
而在這一片余燼中,一條碗口粗細的青蛇,忽然動了一動,從洞穴深處,緩緩爬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