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加加負責的創刊號出刊了,召開新聞發布會。這可是雜志社的一件大事,即是對雜志社充分的信任,也是一次名氣的提升。雜志社邀請了電視臺記者做了一期專題采訪,這樣大張旗鼓的宣傳機會怎么可能輕易放棄。
當然這次創刊號的負責人米加加當仁不讓地成了被采訪的重點對象。她大方得體的舉止談吐,有目共睹的繪畫和攝影方面的才華,加上年輕漂亮,往臺上一站整個人會發光,一下子吸引了人們的視線。各路人馬紛紛擠過去跟她握手,有種相見恨晚的情結,恨不得把酒言歡,如果此刻有酒的話。
米加加有些難為情,她不止一次見過這種場面,但是那時她只是一個配角,只能躲在幕后看著前臺的人在表演,這次她成了主角,她比以前的知名度更大了。
陳染相信這期節目一旦播出,米加加將成為很多人的向往,她不光是光彩照人,氣質有加,關鍵是才華橫溢,這是多少人羨慕卻無法學到的東西。
靈性的東西就是這樣,不是靠一個人的努力就能學到手的,有些人就是學不會。準確點說,不是學不會,而是身上不具備那種細胞,沒有種子如何發芽,開花,更別說結果了。所以極少數人注定要成為別人羨慕的對象,注定要成為那束光。米加加就是那束光。
陳染作為嘉賓也出席了,她穿了一條綠色的雪紡長裙,清新淡雅,像早上刮過耳畔的一絲微風,因多年從事與音樂相關的工作,散淡的氣質,清淺的笑容,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精靈。很多人投來艷羨和嫉妒的目光,在這個圈子里,“文人相輕”這個詞匯得到了最好的詮釋。
莊之言也來了,顯然這是米加加邀請的。從他的那張臉上就可見他生活隨意,散淡,疏離,漠然,有些驕傲,有些自謙,有些桀驁,有些自卑。他看上去復雜,實則就是一碗見底的清泉。他跟陳染打了聲招呼,就坐到了最靠窗的位置,看著來往穿梭的人們,不置可否。他不喜歡跟商人打交道,也不屑于跟商人打交道。三句話就談錢,五句話就炫富。他也不喜熱鬧,這一點跟徐蔚是一樣的。
這種發布會來的多是商人,有探路的,有取經的,有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
新聞發布會終于結束了,米加加湊過來對陳染說道:“你怎么一個人坐在這里呀,我把莊之言也請來了,他是我們編外的美術設計師,這次創刊號的封面就是請他設計的。”
“我說這場合怎么能他請動呢。”陳染說完看了米加加一眼。
“不要小看我們雜志社,可是這座城市首屈一指的紙媒品牌。獨樹一幟的風格,新穎超前的理念,關鍵一點就是藝術氣息濃郁。”米加加沾沾自喜道。
“我知道你們雜志社是高山流水,可是看看你們的廣告商都是什么呀,下里巴人。”陳染很不屑地說道。
“什么下里巴人,想在我們雜志社投資廣告是要排隊的,商人看誰好就盯上誰,他們的眼睛賊著呢。”米加加說完詭秘地一笑。
“加加,想不出你怎么能跟這樣的一幫人同流合污。想當初是誰哭著喊著要保留一顆純潔的藝術之心,不被金錢腐蝕,給再多錢也不允許廣告砸了雜志的牌子,壞了雜志的名聲。”陳染給米加加潑了一瓢冷水。
陳染說完就后悔了,她承認這傷害到了米加加,只是她不想讓米加加沾染媚俗的氣息,她有資格活在陽春白雪的世界里,有資格成為別人心中的那束光,但米加加有她的現狀,有她不得已而為之的處境。
“我們雜志社可是自負盈虧,我也要吃飯,也要養孩子,也要生活,我也是被逼無奈,現在是商品社會,我自命清高的話就得餓死,不像你體制內的編制,旱澇保收。”米加加強調著自己的理由。
“我就是一個螺絲釘,正好趕上這是我最想做的一種螺絲釘,我就做好我分內的工作,靠我的勞動換來一份穩定的收入,活得自在舒坦。”陳染說道。
米加加發了一會愣兒,看了陳染一眼,說道:“陳染,你說什么我都能理解,因為我確實不像從前了,連我自己都恨自己。但是在生活的面前我愿意成為一個臣民,愿意俯首帖耳。”
米加加古道柔腸般的話令陳染更加難過,她看到了米加加眼中深深的深不見底的悲涼。生活可以摧殘一個人看似堅不可摧的夢想,就剩下一點點殘缺不全的希望。需要呵護,不被踐踏。
“加加,別這樣說。”陳染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只是握著米加加的一只手,小心地問道:“難道丁小松不給孩子撫養費嗎?”
“他,我根本就沒有指望過。”米加加眼中顯現出一絲堅韌,緊接著就是暗啞的神色涌了進來。
“好了。不說這個話題了。”陳染及時地暫停了這個話題。不是每個人都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活著,很多人只能向現實妥協。
莊之言這個時候走過來了,剛好打斷了兩個人如此尷尬的場面。“加加,待會兒聚餐我就不去了。”
“你能來這個發布會我已經很高興了。改天我請你吃飯。”米加加聲音清潤地說道。
莊之言就這么走了,陳染以為他是緩解氣氛的一個媒介,卻抽身而去。這不能怪他,他本來就是一個自然隨性之人,怎會曉得這兩個人的心里需求。
陳染和米加加又一次陷入到不知該說什么的境地。陳染還是第一次覺得兩個人距離這么遠,雖然兩個人不過是一張桌子的距離。
陳染手中的那本創刊號,只有出自莊之言之手的封面還算對上了她的脾性,剩下的圖片都爭先恐后地像是盛開的花朵一樣想拔得花朵皇后的美譽,赤裸裸得不可一世,太奪目,太炫耀,太明目張膽,太美顏至極。米加加的畫風何時變了,變得如此快,如此突兀,如此媚俗。這完全不對了,不是她印象中的米加加了。
想當初那個一頭披肩的長發,站在米色的宣紙前,輕輕點墨就暈染出漁舟唱晚,小橋流水,夕陽西下的女孩哪里去了,那種凝練簡潔,婉約淡雅的畫風哪里去了。
“陳染,我知道你很失望。廣告商要求這樣,我拒絕的話只能放棄合作。可是我不能,我要生活。”
陳染沒說話,只是默默地點著頭。雖然她無法解決米加加的實際問題,但是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米加加需要傾聽者,需要同盟,然后全神貫注地迎接劈頭蓋臉的悲傷,這也是需要勇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