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椛翻身坐了起來,環顧下四周,發現自己正位于一處陰暗潮濕的石屋內,不知道從哪傳來的微弱火光照亮了組成石屋墻壁的黝黑色石材。
石材的表面滲出一片水蔭,從這點來判斷,這座石屋像是位于地下,常年不見陽光,再加上地下水的浸潤,才造成了這樣的效果。
當她察覺到自己手腕上被施加了拘束魔法的秘銀枷鎖和同為秘銀制成的欄桿后,才明白這是座監獄。
與島北監獄的環境不同,這座監獄并沒有長長的走廊,也沒有專門看管犯人的獄卒,只有在樓梯出口的那一側的窄小石面上,插著一具快要熄滅的火把。
緋椛趴在欄桿上,想要把自己的瓜子臉擠出去卻沒有成功,所以她也只看到了自己對面的三座與自己這座差不多大小的牢房,牢房非常窄小,不足五平米的樣子,只鋪了些還算干爽的茅草。
“你醒了?!蹦暗穆曇魝髁诉^來,聽那聲音,應該正好位于她東側隔壁的牢房。
“墨影……你沒死?”
“你覺得呢?”
“噗,好吧,問了句傻話?!倍虝旱某聊?,緋椛聽到了一句謝謝。
這句話對于墨影而言并非常態,曾經那個眼露凜冽的男子第一次出現在她的眼前的時候,沉重的殺意和濃厚的血腥味曾一度讓她認為這就是她生命的終點??蛇@個男人,現在竟然對她講出了謝謝。這算是一種認可嗎?
緋椛感到有些開心,“沒想到你也會謝人哪。”她說。
“緋椛?!蹦暗穆曇粼俅雾懫?,在緋椛聽來,他的嗓音有點低沉,但不是充斥著陰郁的那種低沉,仔細品味的話,似乎蘊含著一種混合著血液的磁性。
“嗯?”
“你真的沒有真正信奉過邪神法克恩斯嗎?”
“真的沒有?!?/p>
“但你應該……”他頓了頓,“不,白教會以巫女的名義作為邪神的代言者,那些話無論是否你曾經說過,作為這種罪孽最核心的一環,你不能否認自己也曾與之同流合污。”
“你說的沒有錯?!本p椛甩著腦袋,想要將長長的馬尾甩到胸前,好看看它們有沒有變得凌亂,“我曾以為,人的命運都是從出生便決定了的?!?/p>
她閉上眼,想起了兒時的情景,那時候她還小,自己的母親便劃破自己的手指,強行按著她滴血的手指按照制式書寫靈符。自那時起,她便產生了不能讓自己的一生都這么度過的想法??删退闶翘幼?,又能逃到哪?白教會的勢力幾乎覆蓋整個世界。
“我無法對你的話做出評價。”
馬尾終于被甩在了面前,緋椛面注視著自己黑色發絲有些干枯分叉的末梢,在自己的眼中,那些末梢仿佛變成了曾經她所感受過的痛苦與煩惱,她搖了搖頭,將紛雜的思緒拋開,多愁善感不適合自己,總有一天,她認為自己會找尋到名為自由的答案。
“可是我還是很愛我自己,就是因為有罪,才要活得好好的!“說到這兒,她小聲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墨影問。
“笑咱倆啊,白教會的巫女竟然和漆黑末影的掌權人坐在一起說話,還是在監牢里,說出來大伙兒都不會信吧?!?/p>
墨影嗓音中的血腥味終于淡了一點:“信不信事情也已經發生了,這也許是我們第一次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說話,也可能是最后一次?!?/p>
“那你還想殺我嗎?”
緋椛的這個問題沒有得到答案,因為“踏踏”的腳步聲順著樓梯的方向傳來。
接著,碧星隼與庫洛爾父子進入了緋椛的視野。
碧星隼掃了一眼墨影所在的房間,而回應她的,卻是墨影說的三個字:“殺了我”。
“不會殺你的,我會把你帶回水嵐,作為界門重新開啟過的證明?!北绦泅勒f完這句話便對刺客失去了興趣,她徑直走向巫女,在緋椛的眼中,碧星隼看起來來有些虛弱,沒有了平日里張狂的笑容,但氣勢上卻絲毫沒減。
“你回答我,你的寶具是怎么回事?”
碧星隼的開門見山沒有令緋椛感到意外,她覺得自己站在對方的立場上也會問這個問題,自來到試煉大陸已經過去了半年,緋椛心里清楚她與碧星隼的差距,這樣的差距,卻沒有體現在寶具上,這怎能不讓人好奇呢?
“不告訴你!”
“哈?你以為你現在什么處境,之所以你活著就是因為你的寶具……咳、咳,我猜,那根法杖是被供奉在什么地方的真實存在吧?!?/p>
“我說了不告訴你,怪物,有本事你就殺了我?!?/p>
緋椛盯著碧星隼的眼睛,后者飽滿的嘴唇微微抽動著,慢慢地,殺意開始浮現在這個妖艷女人的臉上。
“你以為我不敢是嗎?”
這時,整座牢房突然開始了劇烈的震動,伴隨著石屑的不斷下落,這種震動越發劇烈,一種不妙感恰到好處地撲滅了碧星隼心中想要殺死眼前這名巫女的欲望。
“你們兩個出去看看,發現什么異狀趕緊向我匯報?!?/p>
接到了碧星隼的命令,庫洛爾父子以他們能夠達到的最快速度沖上了樓梯。
震動還在持續著,碧星隼甚至從伴隨著震動的聲響中聽到了水聲。她想起了曾經領帆前往科姆洛島的過程中所遭遇的那場暴風雨,當時便是無處不在的這種聲音充斥了她的整個耳膜。
可這兒是三途島的中心,離最近的海岸線也足有一百多里,哪怕海洋上產生了再狂暴的颶風,也不應該傳到這里來才對。
“不去看看嗎?”巫女朝她笑了笑,“這可不是地震,連我都感覺到了南方以太狂暴的擾動,一定是有人正在施放著強大的術法?!?/p>
巫女的話喚起了已經被碧星隼強壓下去的憂慮,不知道為什么,謝洛影子突然出現在了她的腦海里,但隨著震動感越發加大,她及時掃去了這個影子。因為以太的狂暴程度已經不是言語能夠形容的了,至少碧星隼所見過的任何一位強者,都沒有辦法令以太狂暴到這種程度。
不可能是他做的,她心說,不……甚至都不像是人為的。
“我覺得不是,應該是某種自然現象。”她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以難看的笑容掩蓋著心中越發強烈的不安,“試煉大陸的元素極為致密,偶爾刮起這種程度的以太風暴也并非不可能?!?/p>
緋椛以冷笑做出了回應。
震動感很快便停止了,這并不代表著異狀的終點。
碧星隼沉默了,將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感受以太的流動上。她隱約察覺到,在表面上的安寧之下,一股強烈的以太擾動開始以三途島的南側為起點,朝著其他方位放射蔓延。
她無法繼續說服自己留在監牢,深深地看了一眼緋椛之后,她拉緊了穿在身上的白色風衣,快步走上臺階,跑到了室外。
在月光的照耀下,她看到南側的天邊隱隱出現了一條泛白的帶子,隨著時間的推移,帶子越發清晰,甚至化作了一條水狀的綢緞。
這綢緞呼嘯著從她的頭頂奔騰而過,留下了一層在月光下看起來頗為幽邃的水簾,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狀態,透過鏡子般的表層,還能看到許多魚類生物在水簾中游弋。
這怎么可能……她怔怔地張大了眼睛,雖然自己的寶具——造物主的否定也能達到差不多的視覺效果,但眼前的這一幕和她的力量存在著本質性的不同。
她感到頭頂上的這層水簾非常穩定,以太的分布均勻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并且與水性元素緊密錨固在了一起。這種狀況甚至已經不像是法術了,更像是一種基本的法則,而這種法則規定了海洋就應該是這么存在著的。
反觀自己的寶具,必須不停地榨取施術者自身的以太元素才能夠堪堪維持形狀——那將導致以太的分布是不均勻流動狀態的,如同肥皂泡脆弱的表皮,一個控制不當就會破掉。
究竟是誰做的?尤彌夜嗎?不,就連尤彌夜也不可能做到這種程度吧。
當她吃驚于這恐怖的異狀之時,她看到了那水幕上,突然出現了許多張人臉,人臉都是一個人,一個她見過的人——
只見謝洛正有些驚訝地盯著上方,然后露出了有點尷尬的笑容,自言自語道:“哎呀,糟了,稍微……有點玩兒大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