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魔人總想著要替別人驅魔,卻不一定明白,為眾生,正是為自己,替別人驅魔,就是在為自己驅魔。河妖心中的魔正是凡俗人間最稀松平常的。每一個小小的心魔聚在一起,就會改變一個人,甚至一個妖。
就這樣,玄奘正式出師,游走世間,開始了他的驅魔人生涯。
這天,他來到一個河邊的漁村。這是一處河谷,土地狹小,沿河搭著密密層層的樓寨和巨大的風車,好像整個村落疊了起來。
玄奘走到一位村邊閑坐的樵夫前,剛說:“請問施主……”那人就把一碗剩飯和半個包子塞到他手里。
玄奘只好耐心地解釋說:“施主,我不是乞丐。其實,我是一個驅魔人。”
“那么把包子還我!”
玄奘連忙把包子塞進嘴里:“施主,我解釋過了,我是一個驅魔人。”
“驅魔人?什么東東?”
“驅魔人啊……就是……總之呢,驅魔人很厲害的,你們這里有沒有妖怪啊。”
“妖怪?喂,你們有沒有看見妖怪啊?”
“沒有啊。”路人都笑。
“啊?沒有妖怪啊?這可糟了,怎么會沒有妖怪呢?”玄奘撓頭。
“喂,小子,你很希望我們這兒鬧妖怪嗎?”
“啊,不是不是。不過呢,沒有妖魔也沒關系。請問施主,你們有沒有心
魔呢?我也可以驅的。”
“心魔是什么?”
“心魔就是你內心的邪惡啊,欲wang啊,痛苦啊,煩惱啊。”
“真的?正好。”那樵夫湊上來,“我偷偷喜歡那邊賣豆腐的大姐已經很久
了,但是她有老公了,但我還是喜歡她,每天做夢想她。我好痛苦……你能不
能幫我驅這個心魔啊。”
“這個啊,理解,理解,嘿嘿,人性嘛。包在我身上……”玄奘掏出《兒
歌三百首》,翻出其中一首,敲著隨身帶的葫蘆,開始吟唱:
大哥大哥你實在不應該,大姐大姐她其實有人愛。既然她有人愛,你就不要死纏,否則大家都會很難辦。難辦,真是難辦!你不應該……這么麻煩。麻煩,太多麻煩!人類能否……不要自找麻煩?
玄奘一曲唱完,那樵夫包括所有路人都傻盯著他。
“怎么樣?是不是好多了?心魔驅除了吧?想開了嗎?”
“好像好多了。”
“那就對啦。吶,情愛這種事呢,就是很麻煩的。與其天天去想,不如不要去想啦。大家就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好不好呢?好,驅魔成功,您隨便給幾個錢就行了。”
“可是,我現在又添了一件心魔怎么辦呢?”
“是什么?我可以幫你的。”
“我想殺人!”樵夫抄起板凳追打玄奘,“你奶奶個腿兒的驅魔人!你唱首這么難聽的歌就想騙我的錢?你當我傻啊?”
“你當然傻啊,你不傻怎么會迷癡于無聊的男歡女愛呢?”玄奘邊跑邊說。
“老子這是正常生理反應!你個和尚懂個屁啊?”
“佛說:一千次前世的回眸,才能換來今生的一次相遇。所以很麻煩的,你們沒有緣分,是因為你前世回頭率不夠高嘛。”
“哪個佛說的?有誰有病會去回一千次頭啊?照這么說,我們現在遇上了,是不是我前世也看了一千次你啊?”
“我們不僅遇上了,你現在還一直追我,這就叫緣分啊。我們前世當然有緣啦……”
“死和尚,我打不斷你的腿就對不起我們前世的緣分!”
突然樵夫停下手來,呆呆望著玄奘身后。
玄奘也回頭,他身后站著一個青年,有一頭飄逸的長發,白皙的手指,蒼白的面孔,安靜的眼眸,看起來很有藝術氣質。他注視著玄奘,只是不說話。
“你是誰啊?你算老幾?”樵夫舉著板凳喊。
那年輕人只是輕輕地一揮手,樵夫就看見自己的板凳像是變成了燒焦紙片,撲啦啦地碎落了一地,隨風散去了。
樵夫嚇得一溜煙跑了。
年輕人看著玄奘,還是詭異地笑,不說話。
“這位施主,我們見過嗎?你為什么這樣色瞇瞇地看著我?”
年輕人沒有開口,玄奘腦中卻聽到一個聲音:“我們又見面了。”
“啊?誰在說話?”玄奘四下張望。
“我們前世,也曾經遇見過呢。”
“前世啊,我好像沒什么印象了。”玄奘氣喘吁吁,只想逃走,卻發現自己不論怎么跑,都只是原地踏步,腳下的地面好像變成了跑步機。
“你當然不會記得你的前世了。記得前世,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啊。”
年輕人鬼魅般飄了開去,轉身不見了。
“大白天鬧鬼啊?”玄奘連忙站定念經。
這時他聽見,河邊那位賣豆腐的大姐正和她那站在船上的老公吵架。
“你打了一天漁,什么都沒打著。我嫁你這種老公有什么用啊,全家跟你喝西北風!你怎么不讓魚把你吃了呢?”
“你這個婆娘,我知道,你就盼著我被魚吃了是吧?我被魚吃了,你就好再找個更年輕的漢子廝混!”
“是啊是啊,我現在咋一看到你就煩呢?你要是死了,我立馬找個比你強一百倍的嫁了。”
“呸,黃臉婆,我也早看厭你了呢!我現在最希望的事,就是可以立馬不用再看見你的臉,聽到你天天嘮叨了。”
“爹,娘,你們不要再吵了。”碼頭上一位小姑娘抹著眼淚。
“我現在就下河去抓魚。我要是被河妖吃了,婆娘你就哭吧。”漁夫繼續罵。
“河妖要把你吃了,我就去燒香還愿啊。”豆腐大姐喊。
“阿爹你不要下去。”小姑娘害怕。
“記住,我要是死了,全是你媽害的。”漁夫跳入水中。
他在水中扎了個猛子潛下去,小姑娘緊張地注視著水面。
突然水面綻開,一個渾身黃紋的怪物冒了出來。
小姑娘嚇得尖叫,卻發現那“怪物”只是蒙著漁網的漁夫。
“哈哈!嚇到了吧?”漁夫逗小姑娘。
小姑娘一扁嘴,嗚嗚嗚地哭起來。
漁夫慌忙逗她:“沒事啦,你看阿爹給你玩個花活。”
他在水里來個倒立,逗得小姑娘破涕為笑。
漁夫的花樣越玩越多,竟然一直把頭埋在水中不出來,腳在水面上亂蹬,身子卻在水中像被什么拖著般忽左忽右地破浪而行。
小姑娘拍著巴掌只是笑,漁村的村民們卻圍了過來,驚異地看著水中發生的一切。
沒有人可以這樣游泳,那一定是水中有什么巨大的東西在拖著他。
可是,水中怎么可能有這么大的魚呢?
漁夫像是在盡力掙扎著,終于把頭露出了水面,他睜大雙眼,張著嘴,看著岸上的人,似乎想喊什么,卻又喊不出來。
突然間,他的身體破開了,像是被什么從中間分開一分為二,他化成了一團噴濺的血肉,染紅了大片的河面。
水面平靜下來,漁夫消失了,河面上的血色慢慢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