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到靈都都城時都已疲憊萬分。
戚元看著橘右京蒼白無血的面龐,毫不猶豫道:“你先在這里歇著,我幫你去找人,別好不容易到了靈都你再給死了。”
戚元的話總是那么不中聽,但卻很實際。
此番路途,雖已到此步,卻終究是用命里的一口力氣堅持到現在,折壽十年也不過如此。
橘右京告訴戚元,拿著那枚玉佩去墨家,找到墨家家主即可,剩下的他們都能明白不用多說。
戚元看著恢弘大氣的墨家正門,上方懸掛的匾額用金邊鑲嵌,格外華麗,戚元自嘆不如的看眼自己破破爛爛的衣裳,頗有感嘆,這就是差距啊!
走向一旁側門,有小廝前來,一看戚元的打扮嫌棄的準備離開,忙被戚元叫住:“你別走啊!這耽誤了事可是你的問題!”
小廝狐疑的看向戚元,不耐煩的走上前,道:“我們這里不收要飯的!”
戚元一噎,也不計較,畢竟還有個半死不活的人等著他救呢,時間寶貴,不多說,直接拿出玉佩,道:“好好看著!讓你們主子出來交代!”
小廝盯了幾眼,默不作聲的趕忙跑回去,等再來時帶來了管家。
管家十分客氣,敬著這枚玉佩,拱手拘禮道:“您吩咐。”
戚元挑眉,沒想到這玉佩有這么大本事,道:“城外第三道,這枚玉佩的主人就在哪里。”
管家心中一驚,趕忙正色快步離開,身后帶著幾波人,之前的小廝也驚訝了,因之前得罪了人,有些怯意的彎身做出請的手勢。
戚元大搖大擺的走進去,到了一個大堂里,坐在凳子上,倒杯茶水,心中安定許多,隨后擺擺手道:“我不用你伺候,下去吧,等你們接的人回來叫我一聲就好。”
“是。”
古樸的桌椅,清淡的裝飾,不像是門外的華麗風格,反而像是一個年過百旬之人才會喜歡的樣式。
茶水十分苦澀,喝一口就被呸了出來,肚子饑腸轆轆,大腦也好累,只想安安靜靜的睡一覺,正欲坐下繼續等,卻聽一聲訓斥:“你是誰?誰允許你在這里的!”
戚元一愣,用手指了指自己,然后再上下目光瞧眼比自己還小的少年,道:“我?我是你們家請來的貴客。”說完,隨意一掃,只見少年劍柄上刻著二字:墨淮。
墨淮橫眉冷豎,叫囂道:“大言不慚!”
說完,直接一劍刺來,戚元也是在外面混久了,反應迅速,跳上桌子,大笑:“來啊來啊!有本事別用靈力,能追上我算我輸!”
只要不涉及與靈力有關的,戚元還是很有自信教訓此人。
墨淮是在溫室里生長的花朵,沒心機,被嘲諷一下立刻動怒:“誰怕你啊!”說完就追了上去。
大堂幾把椅子被戚元當做逃跑的工具,一會兒上桌一會兒跳地,像是對此處十分了解一樣,完全沒有生澀感,反倒是正經主人墨淮被耍的團團轉,一不小心被晃悠的撞在柱子上,額前還紅腫起來,好不可憐。
戚元哈哈大笑:“小朋友,拜我為師啊!我教你怎么追人!”
墨淮一章拍到桌子上,怒道:“下九流的東西!誰要你教!想當我師父也不看你配不配!”
戚元:“嘖,那你師父是誰啊?”
墨淮此時才有了幾分驕傲,哼道:“靈宮,橘右京!”
“……”
戚元立在原地,皺眉看著面前少年,不知為何,總感覺有些怪異。
墨淮趁戚元不注意,一腳踢上去,戚元踉蹌倒地,卻聽墨淮大聲喊道:“來人!給我把他壓下去!”
說完,外面進來幾個大漢,也不顧戚元的叫喊,直接將人拖拽下去。
橘右京被接回時,前撲后擁的仆人已經滿了,管家連命人請了墨痕前來,墨痕本打算告知家主墨子,但墨子閉關未出,無法相告,于是吩咐人先到靈宮找扁鵲前來。
橘右京昏迷不醒,令墨家眾人慌亂萬分,就連墨痕也沉下心在簾外等著,若是橘右京在墨家出了任何事,靈宮絕不會輕饒他們。
橘右京是靈都繼承者,雖然靈主莊周安在,本沒有繼承者之說,但聽當年秘聞,靈主一位本應是橘右京繼承,可惜此人身體薄弱,無法承擔,故而橘右京自己推辭后,莊周才得以繼承靈主一位。
但橘右京的身份是不可撼動的,生于靈宮長于靈宮,又被當做靈主從小培養,哪怕是如今的莊周也不敢輕易得罪。
這邊慌忙一片,也無人顧忌戚元是死是活了。
扁鵲來時直奔橘右京之處,退避所有人后,這才施靈續命,靈術靈石全部用上,但根本不見好轉,無奈下決然開針,針灸之法只在要緊關頭才會使用,此時……
扁鵲嘆口氣,清水釋手,聽到床邊有細微的聲音后,這才道:“這下滿意了?”
橘右京唇間干裂,看見扁鵲卻悵然一笑,嘶啞的嗓音低聲道:“我……還有多久?”
扁鵲剛坐到一旁,手下動作一頓,眸中有些哀傷,似乎不愿回答這個問題,避開話題:“好好將養,別再勞心了。”話未盡,意猶在,將小杯往桌上一放,道:“索性你又不是靈主,何必呢?”
橘右京看著床幔,苦笑:“于身份無關,只要我一日為靈都人,一日便會為靈都分憂。此次也不算白跑,配合裴擒虎將帝都靈石拿到,不虧。”
扁鵲:“是啊,帝都靈石……雪中送炭啊!若不是帝都靈石,靈都如今靈力驟減,早不知鬧出多大風波了。可是……你的身體……”
橘右京打斷道:“還有多久?”
扁鵲沉聲,黯然道:“多則三年,少則……不過一年。”
橘右京輕笑一聲,道:“比我想象的多。”
扁鵲冷聲道:“明明知道自己身子不好,為什么就不懂得憐惜呢!”
橘右京:“別動氣,其實我這輩子不虧了,享受了靈主的待遇,也交到了你這樣的好朋友,為靈都所做貢獻也足夠死后面對靈都先祖,滿足了。”
扁鵲看著執迷不悟的橘右京,搖搖頭,嘆氣道:“罷了罷了!你今日先在這里將養著,那明日可要回靈宮?”
“不了,在外面住個院子安寧一陣兒吧。”
說完,橘右京想到了一個人,正欲開口,卻感覺頭腦發昏,朦朧入睡。
戚元蹲在破屋子里已經一夜了,外面有兩個大漢守著,想逃不太可能。
夜晚,看著明月弦空,有些擔憂橘右京,他有沒有被救回來呢?現在情況又如何?
思及此,撇嘴一想,自己這么落魄還管別人做什么?此次若是出去了,自己又要去哪里……
清晨,被踢了一腳,戚元半睡不醒的睜眼,一看,是昨日的少年,少年一臉壞笑的看著自己,道:“起來,別裝死!”
戚元坐起身,莞爾道:“沒裝死,但估計也快死了。”
墨淮將臉湊近,壓聲:“你輕功不錯?”
戚元一愣,輕功……指的是昨日被他追時展現的那番么,戚元心中暗笑,他這三腳貓的功夫還被人惦記上了?
果不其然,墨淮下一句就是:“教我啊,教我就放了你!”
戚元擺出大爺的姿勢,悠閑道:“你把我關在這里一夜,還指望我教你?”
墨淮直起腰板,道:“這是你自作自受!一句話,你教不教吧!”
戚元眼珠子一轉,笑道:“別急,我先問你,你師父怎么樣了?”
“我師父?挺好的啊,你認識?”
戚元手指扣在腿上,聽此意橘右京應該是在墨家了,且無事,看來墨家將橘右京受傷的消息瞞了下來,否則墨淮不可能不知道。
墨淮有些不耐煩,直勾勾的盯著戚元。
戚元一笑:“走了,我教你!”
兩人像是沒有發生過不愉快一樣,一起走了出去。
他可不是為了教一個無知少年,而是在這破房子里待著實在痛苦,所以何必折磨自己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晴空萬里,墨家后院武臺已經打掃好,微風吹過墨家旗幟空中飄飄,墨淮將仆人趕走,自己站到臺上,十分威風,長發束起,紅袍銀甲,高階子弟的風范猶然而出。可惜了,可惜他對高階子弟從來都沒有好印象。
相比之下,盡管墨淮衣冠楚楚卓有氣勢,而戚元粗布麻衣十分簡樸,但卻絲毫不見勢弱,反而更加隨性一些。
戚元招招手,用手擋住陽光,道:“站那么遠做什么?過來!”
墨淮走上前,皺眉道:“自然是要再打斗一番啊!否則怎么教?”
戚元挑眉道:“這是什么說法?你師父平日里就是這么教你的?”
墨淮搖搖頭,仿佛觸及心中往事一般,失落道:“我和師父很少見面,就算見上一面說的話也不過三句,徒有虛名罷了,再者,師父平日都是在靈宮,也見不上啊。”
戚元思索道:“那你靈術都是誰教?”
“主要是在學堂……還有我哥哥平日指點。”
戚元輕笑一下,莫名感覺這少年怪不容易的,好好的貴族子弟混成這幅可憐兮兮的樣子,真心酸啊。
戚元站起身,指向周圍,問:“除了四個柱子,周圍沒有任何阻擋之物,如果我一會要和你動手,你第一步會怎么做?”
墨淮一怔,沒想過這個問題,平日里都是隨機應變的,哪有這么多考慮,但還是認真思考后答:“在不使用靈力的情況下……開先手,奪取上風。”
戚元搖頭,殘酷道:“錯了。你明知道我身法比你好,你無法抓住我,所以就不應該在這種空曠之地動手,其次,若是執意追我打持久戰那你也必輸。最后……你明明知道我沒有靈力,為何不用靈力呢?唯一致勝的方法就這樣輕易放棄?”戚元難得這么認真解釋一個問題,想著不管少年聽不聽得懂,就當講給自己聽了。
墨淮皺眉:“可是我們提前說了不許使用靈力啊,再者,我若是用靈力,豈非欺負你?”
“這么死腦筋做什么,說不讓用就不用?必須要用啊,否則怎么贏呢?”
墨淮似乎不太滿意,郁郁的,感覺自己的觀念和戚元發生了沖突。
這也正常,戚元一人長大,沒有那么多君子的約束,只要當小人能活命,他會絕不猶豫的去做一個赤裸裸的小人,但墨淮不同,從小到大便受正統思想的熏陶,絕不可能有戚元這種想法。
戚元也不為難人,站起身,隨意一望,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無簪不髻,黑發垂散,白皙俊逸的面龐帶有一絲冷清,薄唇無血色,依舊蒼白,淡藍色的長袍及地,寬大的袖口隨意繡著蘭花,盡管身姿挺拔,卻留有弱不禁風的病態感。
戚元瞧眼還在低頭思考的墨淮,悄悄走開,橘右京淡然移步,繞過柱旁,向外走去。
戚元追上去,直問:“你什么時候來的啊?”
心中有些緊張,怯怯的害怕橘右京聽見了之前的說教,如果此人聽見,心中肯定會鄙夷萬分吧……
橘右京并未在意,穿過假山,立于涼亭上,風姿飄渺。
戚元擰自己一把,警醒自己身份如何,走上前道:“你該結賬了,結完我就撤。”
橘右京側目,看向裝腔作勢的戚元,睫毛微垂,泠然道:“之前我許你榮華富貴并不作假,你現在要走也可以……只是,若你再跟我幾日,我幫你解除封印……如何?”
前面的話倒是聽懂了,后面的話有些迷茫,解除封印?什么鬼?
戚元笑道:“你直接說不想我走得了,那么復雜做什么?”
心中癢癢,不管怎樣,至少知道了面前男子還是需要自己的,也希望自己繼續留下。
橘右京淡淡道:“你并非無靈力,只是被封印了而已。”
戚元怔住了。
他有靈力?
一陣沉默。
戚元握緊衣袖,一直以來被人嘲笑沒有靈力,這種苦楚無人體會,在自己已經適應后,又有人告訴自己,他是有靈力的?
真是諷刺和滑稽啊!
橘右京注意到了戚元的表情變化,不動聲色道:“只是幫我看院子,我幫你解封印,之后保你榮華。”話聲一頓,有些滄桑道:“你放心,我活不長了,你也守不了多久。”
戚元抬頭,心中微微一痛,酸澀道:“你……他們不是說你沒有大礙嗎?”
“嗯……如果如實布公,想來這墨家大門已經被踏平了……時間不多,我也累了,能安寧一日是一日吧……”
橘右京說完,轉身離開,蕭蕭瑟瑟,明明身份高貴,卻似有煩惱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