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安靜下來的房間有一種窒息感，就像是一場大火剛剛熄滅，氧氣還沒來得及提升到平均水平。

葉琬僵直著身子看著他爸緩緩坐回到沙發(fā)里，葉建國起伏的胸脯表面他還沒緩過氣來。

只見他低著頭拿過擺在前方茶幾上的一包煙，抽了一根點(diǎn)上，吐了口灰白色的煙霧后才略微抬頭瞥了葉琬一眼，“站這干嘛？”

他的聲音略帶沙啞，估計(jì)是剛才吼得太大聲嗓子劈了。

葉琬其實(shí)對他爸一直有一種懼怕，所以即使他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干，卻也還是順從地動了起來。

他默默拿起放在一邊的書包，往他爸那看了一會才低聲道：“爸，我學(xué)校有事，得早點(diǎn)走。”

聞言，葉建國挑著眉抬頭看向他。

葉琬心里咯噔一聲，看著他爸的眼神，呼吸變得有點(diǎn)緊。

只聽得他爸輕笑一身，重新低了頭抽煙了。

“……”應(yīng)該是答應(yīng)了。

葉琬轉(zhuǎn)身前又看了他爸一眼，然后才盡量放低著腳步聲離開了客廳。

出了客廳后他還猶豫了一下要不要關(guān)門。關(guān)了，他怕他爸要說他為什么把他關(guān)在里面；不關(guān)，他又怕他爸說他連門都不知道關(guān)……

最后，他還是帶了一下門。但是沒用力。正好讓門挪動了四十五度左右，處于關(guān)了一半的狀態(tài)。

然后葉琬才輕手輕腳地出了家門。

雙腳踏離廚房地面的那一刻，葉琬心里重重松了口氣，緊接著就看到了靠在旁邊墻上的左天梟。

他后背虛靠著墻壁，面朝著他，臉上透著掩飾之后暴露出來的一絲擔(dān)心。

“走吧?！比~琬沉聲道。

他也沒等左天梟回答便邁開腿從另一邊的門走了出去。

左天梟頓了一下便跟了上去。

……

之后，葉琬就全程無言地帶著左天梟來到了附近的銀行。

于是，左天梟也就只好安靜地跟著。

*

左天梟把存上錢的銀行卡塞進(jìn)褲兜之后推開了銀行隔間的門，然后就看到葉琬正背對著他站在第一級的臺階上。

因?yàn)榍懊婢褪且粋€公交車站，所以左天梟可以從站亭后邊玻璃板的反射中看到葉琬此時漠然的表情。

他不知道他正在想些什么。

把視線重新放回到葉琬的背脊和后腦勺。

左天梟看著那在寬松T恤中依舊可見的消瘦卻直挺的背脊，白皙的脖頸，隨風(fēng)輕飄著的黑亮的柔軟短發(fā)……以及那撮有自己個性的倔強(qiáng)的呆毛，居然有一種想撫著那顆腦袋將其從后背緊緊抱住的沖動。

因?yàn)榇藭r的葉琬看起來……實(shí)在太讓人心疼了。

剛才他坐在外面的時候，先是聽到屋內(nèi)突然響起的爭執(zhí)，緊接著就是砸東西的聲音，于是他立馬站了起來走近大門。

爭吵聲中并沒有葉琬的聲音，左天梟自然沒什么理由進(jìn)去，只能靠在門邊的墻上一邊聽著刺耳的爭執(zhí)一邊干著急。

他不知道聽著這樣的辱罵，葉琬是怎么做到一聲不吭的。

難道……他從小就是這樣長大的？在這種父母親相互厭惡、相互辱罵、相互推脫責(zé)任……到后來……甚至是缺失母愛的環(huán)境中？

怪不得他是這種性格……

怪不得他不愛和別人說話防備心還這么重……

怪不得他……會莫名其妙回個家就一身的傷！

我們?nèi)~哥明明是個優(yōu)秀的人……

左天梟把心里翻涌的情緒壓了下去，呼了口氣，走上前輕輕拍了一下葉琬的背，“走吧。”

葉琬回頭看了他一眼，輕點(diǎn)了下頭。

*

葉琬好像沒有坐公交車回學(xué)校的打算，就只是沿著人行道一直走。

左天梟自然是乖乖跟在他身后。

“你……”

葉琬突然開口，說出了他自出家門后的第一個字。

沒想到葉琬能主動開口，左天梟趕緊往前一邁，激動地湊到葉琬身邊，偏過頭問道：“什么？沒聽清?！?/p>

葉琬停下腳步，也偏過頭看他。

待他也轉(zhuǎn)過來，左天梟才意識到自己好像……靠得有點(diǎn)太近了。

但是，他好像又……舍不得挪開自己的臉。

左天梟看著葉琬的眸子，覺得自己像是要跌進(jìn)他的眼里。

——那個下午，那個時間，他們兩個相視著，各自揚(yáng)起微笑。

……

先撤開視線的是葉琬，然后左天梟才有些悵然若失地重新直視前方。

葉琬走了幾步，重新開口道：“我剛剛是想說，你能不能幫我保密?！?/p>

左天梟一偏頭，就看到了葉琬黑色發(fā)絲下長長的睫毛。

他輕笑道：“當(dāng)然能?！?/p>

葉琬聞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又看著前方，不言語了。

見葉琬沒有繼續(xù)開口的打算，左天梟便知道他今天不太想向自己說他家里的事了。

可以理解。畢竟這是葉琬的家事，雖然他已經(jīng)差不多見識到了，但這也不代表他有讓葉琬必須開口向他坦白一切的砝碼。

他尊重葉琬的家庭，或者說，他尊重葉琬的態(tài)度。

但是，左天梟覺得，有一個問題他必須要問清楚。

“我能問個問題嗎？”

“……什么？”葉琬繼續(xù)走著。

“就是……你國慶回來之后腿上的那個傷……”

“是我爸打的。”

葉琬未等他說完就告訴了他答案。

然后，他偏過頭看了他一眼，眼角微勾。

左天梟愣了一下，也看向他，應(yīng)了一聲。

“……哦。”

*

興許是怕左天梟無聊，葉琬走了會兒出聲解釋道：“你陪我走會兒，然后我們再坐公交。”

“哦，可以?。　?/p>

左天梟沒想到葉琬這時候還能照顧到自己的情緒，立馬笑著回了句，以表明自己一點(diǎn)兒想趕緊坐車回校的想法都沒有！

葉琬興許是知道了他的意圖，所以面部表情稍稍柔和了些。

然后，左天梟就這么和葉琬肩并著肩，手擦著手走了好久……

*

看著前方歪歪扭扭的小道，左天梟在第十幾次醞釀完畢之后終于張開了嘴。

“葉琬……”

葉琬聞言看了過來。

左天梟立馬緊張起來，“那個……哎呀！其實(shí)我本來不想現(xiàn)在說的，但我又覺得現(xiàn)在說挺好的……”

“說吧?！比~琬無奈地笑道。

“就是……”左天梟看了他一眼，“晚上回學(xué)校之后，你學(xué)習(xí)的安排一定不能松下來知道嗎？期中考馬上就來了，最后一個多星期你可別就放棄了?！?/p>

……

葉琬怎么著也想不到左天梟在這時候還能說出這種話，可以說是腦回路相當(dāng)清奇了。

但是……轉(zhuǎn)瞬想想，他又覺得這話擱現(xiàn)在說，好像是對自己產(chǎn)生了一點(diǎn)激勵作用。

而且，這話同時讓他馬上就換了一種心情，也算是有奇效了。

“好，知道啦……”葉琬看了他一眼，接著又道，“你很期待嗎？”

“什么？”

“我的成績?！?/p>

“當(dāng)然啦！”左天梟想都沒想就回道，“你可是我學(xué)生，我當(dāng)然不能讓你砸我招牌！”

葉琬笑了一陣，“好好好，知道了左老師，一定不辜負(fù)您的栽培?！?/p>

左天梟見葉琬居然有心情開玩笑了，提起的心也就逐漸放了下來。其實(shí)他剛才一直在擔(dān)心來著，所以就想著怎么才能轉(zhuǎn)移葉琬注意力?，F(xiàn)在看來，他成功了。

“為師看好你哦～”

“那師父，我們就在這上車吧？”

聽到葉琬這么說，左天梟才突然意識到他們倆已經(jīng)又走到了一個公交車站。

“行。”

于是兩人在站牌邊站定。

*

等車的時間里，左天梟站著站著……腦子里突然閃過了什么。

他轉(zhuǎn)過頭看向葉琬問道：“誒，我突然想起來我之前國慶放假前說要帶你回家來著。你那時候說不用，還說你家就在學(xué)校旁邊，很近。你還記得嗎？”

！！

葉琬怎么也沒想到自己隨意撒的一個小謊就被左天梟記了這么久，頓時有些心虛地看了他一眼。

左天梟一看到葉琬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被騙了。

“你騙我干嘛？”

“……”葉琬不說話。

“那你那天怎么回的家？”

“……”葉琬還是不說話。

“你就坐的公交車是不是？這得多久啊，那天還那么堵……”

“車到了。”葉琬說話了，然后利索地上了車。

左天梟看著投完幣已經(jīng)開始往后走的葉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