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涌的海面重歸平靜。
“小雨，你在干什么？”
懸崖邊，阿凡抓著肩帶彎腰湊了過來，這突如其來的靠近讓我如夢初醒，隨即有些有點無措的將本子藏進胸口。
“噢噢！這是日記嗎，小雨你竟然在練習寫字啊，真是愛學習。這叫什么，博多博識？”
“你出來做什么，不是讓你好好呆在車上的嗎。”
“額……我太無聊了……。”
阿凡尷尬的撓了撓腦袋，視線瞥見山崖下的火海，突然間想到了什么：“你不會在寫下面那個聚集地的事吧。”
阿凡皺起眉頭，很是不忍。坐在房車旁的新下屬也被他的話吸引了注意力。
我有些無奈，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心軟的阿凡。西區這么大的一個聚集地就這樣被圍剿了，逃過這次“討伐”的那些幸存者估計也不會被鄰市的聚集地接收，所以他們的結局我們也都心知肚明。
“真是不知道這個基地惹到上頭什么了，竟然落得被4個聚集地圍剿的下場。”身后的幾個下屬聊了起來。
“我聽說是隔壁金系城主跟這邊的火系鬧掰了。”
“切，誰管這個，重點是這片林子最后怎么分，據說南面那里有片淡水湖呢！”
“60多萬人就這樣沒了……嘖嘖，真是喪盡天良。”
“反正又不是我們動的手，是那些藍色怪物干哈哈。哎，其實我感覺還幸存了不少人吧，上頭有補刀的命令嗎？”
“補什么刀啊，就算放著不管他們也都死定了，沒有聚集地敢收留他們的。我敢打賭，出不了三天他們就會被那些怪物吃完。”
“嘖嘖嘖嘖，說到底他們就是看上了這個地方的資源吧，地又好又有淡水資源，這片林子里的果樹肯定也有不少吧，真是肥。”
“那可不，唉唉，還記得昨天我們潛進去的時候，他們又是鴨肉又是水果的招待，茶水跟它娘不要錢似的隨便兒倒！這么多資源給無能力的用太浪費了吧。”
“無能力怎么了，無能力也是人啊！”
阿凡扔下背包，沉重的彈藥砸在地上發出了悶響：“60萬人，起碼一半是沒有戰斗力的平民！他們根本沒做錯什么就跟著興陽城一起被屠了，你難道沒有一點負罪感嗎？這里面死了多少無辜的人你明白嗎！”
染著黃毛的不良被吼的一愣，隨即偏過頭不屑道：“切……吼什么吼，連能力都沒有的人不就是累贅嗎，怪都殺不了還吃白飯……”
像是意識到了什么，黃毛的目光惡毒了起來：“說起來……也沒見過這廚子用過能力啊，難不成你也是個普通人？總是跟在小隊長后背還以為有多了不起，原來……”
“你……！”
“夠了！”我收起筆記本，面色冷酷的盯了眼黃毛，隨后略過阿凡，直接走進了房車。
“小雨……對不起。”
車把在我手中變成餐具。聞言，我便將餐叉放下，頗有耐心的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是我不好啦，小雨別生氣了，你建立起來的高冷形象要破功了。”
肩膀一抖，我連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現……現在表情高冷了嗎！”
“嗯，不嘟嘴了，哈哈哈哈。別擔心，你平常還是保持的很好的，他們都沒看出來。”
熙熙攘攘的人群穿過樓道，又一波人潮涌入了餐廳。在心里算了算時間，經過阿凡這么一鬧騰我也倒沒了埋怨他的心情了。
“小雨，你就原諒我吧。”
阿凡看我起身離開，也不管自己剛打的午飯自己一口沒動，就拄著拐杖將餐盤整個推給了排隊領飯的路人。
“哼，我那兒敢說我們的大英雄有錯，人家可以拿了二等功的。”
阿凡一個踉蹌，笑容苦得不行。
“小雨~那個孩子是無辜的，如果我不救他我心里不好受，良心不安啊。”
“你倒是會說。”
我回過頭，望眼狼藉。火星與灰燼四處翻飛，驚人的熱浪撲面而來，嗆人的白煙使我的呼吸異常困難。
拋下懷里哭鬧的孩子，用外套裹住雙手，用盡全力將落在阿凡身上的樹干掀開。
燙，很燙。
阿凡的衣服跟他的肉融在了一起，傷口既是白色的，也是紅色的，也是黑色的，我感到眩暈。
“哎，小雨，這是什么書啊？”
阿凡將一本漫畫書遞給我。
“這是漫畫書，里面是畫，用畫和字講故事。”
我的雙手不住的顫抖，唯有鮮血的味道異常清晰。
“額，這么高級，那我可能看不懂啊。話說回來小雨你還真是喜歡看這些……宅書？”
阿凡半睜著眼睛，火焰燒毀樹干的聲音蓋過了他的耳語。
“修真小說，少女漫畫，還有游戲設定集。”
我自豪的丟出一串專業術語，成功的把阿凡說的一愣一愣的。
“這……都是字，有那么好看嗎？”
阿凡有些頭大的翻著我給他推薦的《重生之御龍誅天》。
“哎呀，你不懂，這里面講的故事都可有意思了。噥，就你手里這本，御龍誅天里男主的金手指可是隨身空間！隨身空間你懂嗎，要是我們有的話就完全不愁物資運輸時候的載具問題了。”
“噢噢，那倒是很不錯哇。”
我掏出背包里的急救箱，拿出剪刀和棉花，但這么大片的燒傷這點棉花根本不夠用。
“而且男主還有一個叫做主角光環的東西，就是因為這個主角光環，男主在墜懸瀕死的時候遇到了一個神醫！你想，我們小隊要是能在巡邏的時候白撿一個醫生該有多好。”
熟練的配好燙傷藥，我將蓋在阿凡身上的濕衣服挪開，敷上藥，纏上繃帶。
“最后經歷千難萬阻，男主終于除掉了大魔頭，拯救了蒼生，成為了英雄！”
“混蛋！白癡！知道自己沒有異能還來這里逞什么英雄！”
“英雄啊，這么厲害啊。”
阿凡看著安諾雨眉飛色舞的說起“宅書”的事，偷笑了兩聲，并沒有提醒她保持高冷。
“看來你真的很喜歡這些書呢，不過……這些故事再怎么精彩都是虛構的吧。”
小心翼翼的抱起阿凡，耳邊忽而響起隱忍的悶哼。此時安諾雨才注意到，阿凡的腿折向了詭異的角度。
“我知道，這些書是用來娛樂的嘛，難道你沒有夢想過要當個英雄嗎？”
英雄……
安諾雨拎著形狀奇怪的步槍，望著那兩個坐在面前的人。書籍和紙張零散的擺在她們身旁，純白的地板上倒影著她們的影子。
“英雄嗎？我可從沒想過要當一個英雄，我只希望這個世界對像你一樣善良的人再溫柔一點……”坐在面前的其中一人說著，笑彎了眉眼。
“喂……阿凡。”我回頭望著阿凡，拄著拐杖的他看我停下腳步便站直起了身子。
“阿凡，你為什么總是執著于無辜的人？這個世界上根本什么沒有無不無辜的。”
像是知道我會說這么說，阿凡柔似暖陽的雙眼垂了下去。
云朵飄著，微風替云送來了海的氣息。跨過最為遙遠的距離，我站在實驗室的玻璃后面、站在我最熟悉的餐桌旁、站在平民窟的廢墟中、站在樹海邊的山崖上、站在絕望的火海里、站在餐廳的過道里，站在潔白無瑕的純白世界里，回頭，望著他。
“也許……我只是希望未來有一天，會有一個我從未見過陌生人將同樣陌生的我從這個絕望的世界中拯救出來吧……”
阿凡的身影漸漸遠去，紅的冒煙的槍口靜靜的垂在身側，血還在流著。異能使用過度的我用盡全力睜著眼睛，純凈無暇的白色虛無包圍著我，他的笑容給我帶來了無盡的勇氣。
于是，隨著五指的合攏，手心里的紅色果實隨之炸裂。
重力消失，我緩緩的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