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身體本能產生的,無法控制的戰栗。
安諾雨無力滑坐在地上,手里的槍也垂落下來。她不敢再直視赫連的眼睛,身體也本能的拒絕這么做。
身體的害怕到了極致,但大腦卻還能思考。是的,表面的失神實際上掩飾了陰影背后的微笑。
她動搖了。
安諾雨的眼神暗自藏起了鋒芒。赫連并不知道,在她與安諾雨分開的這段時間里,究竟發生了多少事情。痛苦讓心智產生了蛻變。就算是如此殘忍的殺戮現場,早已被戰場麻木的安諾雨也根本不會因為陌生人的死亡,而責備自己。
表面的哀傷隱藏住本心的冷漠,同樣帶著面具的兩人,總有一個,先露出馬腳。
赫連似乎是以為安諾雨有著過分的天真與感性,著實要慶幸,還好她們的相處時間不算太久。強弱之人的關注點一旦不同,那么思考的訊息量也會出現偏差。
弱小的生命總是謹慎而多疑,安諾雨的優勢就在這里。
沒錯,剛才的一切行為都是她的演技。目的就是為了掌握今后的主動權。
貼心的照料,精心的保護,將我與其他人隔離開來,赫連是在創造我對她的依賴性。
安諾雨早就開始懷疑,從相遇開始一直到剛才的擁抱,赫連的行為總有一股莫名怪異。單純的看待行為的本質,赫連做的這些其實是一種討好。
一個強者在討好并且戒備,或者說警惕弱者的傾向。這件事細想一下可就有意思了。
憶起剛才的擁抱。那個臂彎的力道,隱約間的違和,根本就是因為格式化的標準姿勢。
一切都是計劃好的。所有的照料和危機,他人排斥與警告。還有紫葉下最初的那個悲傷的眼神,這一切全部都是赫連的安排……嗎?
安諾雨在心中揚起唇角。她沒有證據,但這并不妨礙她列出猜想。作為異時代的來客,她本就無法在任何人那里找到歸屬,就算赫連不安排其別人排斥自己,她也無法再信任何人。
末日世界有多少與泰斯萊德一樣的人,就會有多少相同的悲劇。如果像阿凡全然一樣接受別人給予的一切,那么她的結局也會跟他一樣……。
同理和善良是個美好的品質,但安諾雨這十幾年來可不是靠著這些活下去的。
全然虛假的面具,不過是掩飾自己的內心,安諾雨有的是經驗。
“難道不是你在戒備我嗎?”
沉默中的赫連晚了一瞬,暴露了真實的動搖。這一瞬間的疏忽,將要徹底改變主次的輪換。
你有求于我,我也同樣有求于你。完美的互利互惠,安諾雨本應趨利避害。可是,既然你表現出了奇怪的“占有欲”,那么也請你不要介意我過分的“貪心”了。
“你太弱了。”
赫連一如往常的輕皺著雙眉,嚴肅的審視著面前的一切。現在的她是那個沉著冷靜的面孔,碎發下的金目,平淡如水。
“我讓你留下的目的是你見證這場戰爭的結局。”
仿佛忘記了剛才發生的一切,赫連退開一步,將視線轉回戰場。她的聲音稍稍殘留著瘋狂以后的上挑,用語的嚴肅混攪著莫名愉悅的輕蔑。只有刻意關注的安諾雨,聽出了她話的一絲高興。
“我們接下來會去到很多地方,每個地方都會有大大小小的紛爭,你想拯救所有人,可以,但是你沒有那樣的實力。相比為這些人傷心,你應該更關注自己的實力。”
稍稍沉默了一會兒,沒有聽到對方的回應,赫連就又將視線落到了遠處的山脈上。
“……你累了,剩下的明天再說。”
安諾雨用手捂住半臉,將她避開對視的動作收錄眼底,這又“開心”又“退避”的怪異矛盾,讓安諾雨身上的戰栗更加猛烈了一些。
機械的爆炸轟然而起,逃竄的人群不知道怎么就轉移了陣地,正在往這邊傾瀉。
安諾雨顫抖著舉起手槍,磨損的黑漆滿是劃痕。寒冷大氣下的荒漠,穿越砂石的小蟲多么無力,爬過無數的坎坷到達腳邊,最終的結局卻可以由她決定。
奔跑射擊的人群被獅巨魔突入。機械裝置抬起履帶,碾著不明障礙不斷地后撤。琳達的一條觸須徒然斷裂,噴灑而出的藍血瞬間被愈合止住,波浪的裙擺暫停了一瞬,觸須的掃蕩掀起數人。
萬人的軍隊只會不斷的消耗自己,這些年輕的血肉提供給異族的能量遠比他們自身消耗的多。最后余下的數千生還者已經潰不成軍,而藍魚就在這絕望的時刻悠然登場。
這看起來是恰到服務的自助盛會。
宛若鯨魚的短觸巨獸揮動著兩側的胸鰭,黑藍相間的皮膚完美的融入深夜。躥下云層的巨獸點亮了自己的藍紋,第二片星空驟然顯現。
藍魚上次被安諾雨破壞的損傷還沒來得及修復,年輕血液做成的大補藥膳正是它需要的東西。
兩頭普蘭特的相遇是全新斗爭的開始。起先,琳達撇了一眼對方,瞧見藍魚的顏色是不好不壞的黃白,就完全失去了興趣。然而在魚形巨獸的眼里,影魔的基因結構是美味的橙色。
戰爭由一方挑起。而渺小的人類作為最終的獎勵,不可能逃離混亂的漩渦。不幸中的萬幸,藍魚的到來吸引了山神的注意。至少在獵人的眼里,他們終于有了喘息的機會。
安諾雨靠坐在電池旁,終于不再對戰場感興趣的樣子。赫連就那樣站在風中,但這次的沉默好像比以往的寂靜還要沉重。
一次劇烈的爆炸在不遠處響起。轉瞬間一分為二的戰場,巨坑的近處變成了人族與獅巨魔的主要對決。
紅色肉瘤水滴般灑下,山神觸須掃到的部分瞬間被體液溶解,然而依舊有無數的肉瘤怪物成功落地。相望而吼的兩只天地巨獸,氣勢難擋。
更多的手榴彈爆裂開來,幾騎飛龍越過頭頂。地面上的部隊終于有了組織性,只不過光憑普通的子彈可阻止不了獅巨魔的突進。
弒殺的狂暴生靈高高躍起,紫色的火焰猶如夜空中的流星。全憑血肉之軀的蠻橫撲殺,野獸暴力的血腥之美得不到俗人的欣賞。
“救我,救我!”
派三義逃竄在飛落的石塊之間,他追著機械裝置左擋右避,生生依靠自己極致的膽小幸存了下來。被奔跑的獵人撞飛滾了兩圈,胖矮的人球涕淚橫流,直直的爬向醫療兵的角落。
“我受傷了!好痛!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安諾雨面無表情的看著遠處的這一幕,小蟲鉆過她的腳底,早就消失在某個土塊的縫隙后。
圓臉男在爆炸中亂竄,終于摔了個四仰八叉。像是情緒徹底崩潰了,胖矮男突然帕其阿里,禱告般雙手合十,大聲哭嚎。
在末世乞求上天的救贖,這個人已經徹底沒救了呢。安諾雨冷漠的想著。
誰人能知,這個世界上還真有東西能夠聽到人類的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