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讓人感到平靜的雨林,現在光是身處其中就讓人惡寒不斷。
一想到她與赫連這兩天都住在這個有著意識的森林里,安諾雨就覺得細絲恐極。
沒想到這個看似美好的自然區域根本不想表面上那樣祥和,危險不止來源于那些灰色的哥布林,整個廣袤的地帶實際都是末世的虎口。
仿佛被百萬大軍所包圍,安諾雨一瞬間有些無措與茫然。轉身入眼的一切皆是樹木,只要這些植被有那個想法,這這里的一切都會是他們的食物。
又有兩顆黃色的果實落了下來。仿佛是在增加籌碼,高樹落下的果實這一次比先前的大了一倍,像是還覺得不夠真誠,那棵樹看安諾雨沒有反應,又抖下了兩片新葉,將果盤點綴的華麗可人。
然而,這樣充滿人性的表達只是讓安諾雨感到愈加的可怕。
不知所措的搖了下頭,安諾雨后退著遠離周身的植物。
也不知道是為什么,雨林不打算輕易的沒放棄。一串紅色的菱形堅果帶著桃紅色的花卉掉在了安諾雨的身后。像是在試探她的喜好,越來越多的果實湊到了她的面前,硬生生將草地擺成了果攤。
成熟果實的清甜香味已經開始向外彌散,沾著水珠的各色外皮光是看著就讓人垂涎欲滴,色香味數,眼前的蔬果每一份都是新鮮飽滿的極品。
“你們……!”
安諾雨為難的看著把她圍在中間的碩果累累,一想到這些樹木是在圖謀她的生命作為代價,馬上又覺得厭惡,只能逃一般跳出圈外,直接從地面跑走。
她現在已經不感在踩在樹枝上了,萬幸她已經知道了地面安全的路線在那,干脆就頭也不回的上山。
一路狂奔,向著樹林的外圍,衣衫抖擻累贅,除了風聲,四周的樹木安靜的一如平常。
曾經需要數十分鐘的林間穿行,用現在的體力只需要幾個喘息,只是這一次不知道為何,她才跑了一會兒,肺部就干渴的難以喘息。
心緒一步步堆疊,安諾雨在奔跑中感到有些恍惚。她明明已經決心不再欺騙自己,卻沒想到自己就連一些植物的示好都會恐懼。
晃動的視野重新凝聚,一種無力感突然滿上心頭,帶著想要就此逃避的潛意識,安諾雨越跑越快,不想停下。
直到她望見那顆刻有黑市標志的紅木,安諾雨才意識到她已經逃了很遠。
是了,她就是在逃,對象卻不是那些樹木,而是自己。
意識閃爍下,那些四肢碎裂的畫面與其說是說是她的第六感,不如說是摻雜了偏見的絕對主觀。盡管她的這些預判總是那么準確,但是真正能稱作證據的東西她給不出來。
她以為植物要傷害自己,只是以為,她覺得植物會傷害自己,只是覺得。然而依照經驗,她一如既往她的想象那些惡意的可能,一如這個世界一般沒什么道理,與過去的一切一同——
沒什么道理……。
一筆一紙,戰前簽約的生死狀。分配給予的陌生搭檔,因為利益背叛與傷害。孤兒院簽下的合同,身份被他人決定了歸屬。沒由來的同階惡意,不講道理的責備。利用完以后,全然當做沒發生過。帶好虛假的面具,背后全都有著目的。
記憶的到來伴隨著灰白的噪點。
樹木沙沙隨風作響,沒法再喘勻氣息的安諾雨緩緩慢下奔跑的步伐,她垂目看著花叢上被風驚走的小蟲,嫩綠的樹葉裝點著生機勃勃的大樹,草地被踩過以后重新立起,溫熱的森林沾濕了背脊。
想要逃避,但是不管她走到哪里,四周都還是相似的藍天與大樹。
體會到了字面意義上的“草木皆兵”,她本應該在此時害怕,可是這被生命環繞的感覺卻依舊只能讓她感到純粹而綿長的平和。
廣袤的雨林允許著一切,也包容著一切。
勉強自己掀起的厭惡再度被草木的香氣驅散,安諾雨有些失神的回望,看向身后低洼處的層層綠意,攥緊的雙拳緩緩地松開。
她還是很害怕,很害怕這個世界的善意后面裹藏著利用與圖謀。她不應該任何美好的期待,因為這個世界注定會抵達終結,因此她所希望的那些虛妄也注定會被毀滅。
很像。這片樹林很像她小時候去過的公園。
旋轉的輪盤,搖晃的秋千,七星瓢蟲從手心中飛走,短發女孩兒眨巴著淺褐色的大眼睛,還有著嬰兒肥的臉頰向后轉去,看到孤兒院的院長領著一隊小人,左手指向身旁的一顆百年榕樹。
“榕樹……。”
安諾雨睜開眼睛,看到自己扶著樹木有著暗紅色的樹皮,瘦小的樹須垂落在半空,居然是一顆還很年輕的變異的小榕樹。
仿佛是回到了過去和平的時代。長著紅色斑紋的獨角仙正好在樹上攀巖,扁扁的一只,顏色幾乎與榕樹融合,和睦的就像這世界只剩下溫馨。
“好丑……。”
安諾雨一個縮手,嚇了一跳,發覺自己一不小心又摸了植物。
意識到這個聲音無比熟悉,安諾雨想起那個開始的神秘女聲,發現眼前的榕樹居然就是刻了黑市標志的那個。
“宿主大人!……”
“噓!”
正想要報告情報的系統被宿主一呵斥,立馬調成了靜音,它看到自家的宿主一臉認真看著黑市的標志,以為哪里有什么情況,也很好奇的放大來看。
檢測到這就是普通的榕樹與普通的刀刻痕跡,系統困惑的歪了下面板,為了及時報告核心卷軸的重要內容,還是打算先叫停專注其上的宿主。
突然,安諾雨的手臂突然出現在了視野里,通過她的眼睛,末日系統看到安諾雨輕輕的用手撫摸著刀刻的輪廓,隨后,系統忽然明白它家的宿主大人已經不再需要這份情報了。
了然的放下了心,灰白的世界云朵飄蕩,懸浮半空的系統繼續作為一個觀測者靜靜的見證著眼前的一切。
“嗚嗚嗚。我們說,我好丑啊,不要看我。”
安諾雨忍不住,還是有些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榕樹的四周,內心終歸需要時間才能接受植物能夠說話這件事情。
第一次聽到植物說話就是從這棵榕樹開始的,或許她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安諾雨下定決心,至少這棵植物對她性命不感興趣。
“你……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嗚嗚嗚。我們說,丑死了,丑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安諾雨總覺得這棵樹上的葉叢變得更加黯淡了一點,早先就飄落堆積的枯葉已經掩埋了樹根。仔細這么一看,這顆榕樹的健康狀態確實不是很好。
這是……哀傷成疾了?
有些詫異自己會如此自然的得出這份結論。安諾雨吐槽完,緊張的咽了下口水,安撫似的摸了摸她的樹皮,“不丑,不丑,還……還挺好看的啊。”
并不擅長安慰的安諾雨一個歪頭,成功把榕樹說的更加憂傷,人類的語言雖然對植物不通,但安諾雨那語氣上的猶豫還是讓榕樹分辨出了褒貶。
“嗚嗚嗚!我們說,人類討厭,人類好丑!”
安慰別人反被怒罵的某位人類被膈了一下,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心說自己長的雖然不凸出,倒也用不上被說丑吧……。
知道這是榕樹的氣話,安諾雨撓撓后頸,放棄了言語慰藉,轉頭看了下四周有沒有能用的道具。
小跑著拆了陷阱的幾個絆線,安諾雨采集了一些黃色的干草,又猶豫著,最后拜了拜花叢,挖走了幾株好看的白花。
帶著這些材料回到榕樹底下,安諾雨看著這個巴掌大些的圓形標志,努了努嘴,比了下魚線的長度。
“這樣……這樣……再這樣的話……。”
從期待變成了呆愣,系統在靈魂空間中的表情逐漸變成了扶額,表情框里的白色小人,臉上的黑線開始循環落下。
“嗯!”安諾雨拍了拍手上的灰,叉腰大笑:“這樣就好了。”
少女面前的紅木榕樹,腰間被干草用魚線捆了一圈,就像是個穿了夏威夷草裙的大樹,榕樹腰上的黃草隨風搖擺著,樹根的地方還埋了幾株可愛的小百花。
只可惜,大榕樹配小百花,兩者之間的違和感要多大有多大。
“好看!”安諾雨重重的點了下頭,然而腦內的系統已經被自家宿主的審美丑到了窒息。
輕輕的抱住眼前的榕樹,安諾雨認真拍了拍她的背,自信滿滿的說道:“你不丑,你很好看的。你看,我把別人弄壞的地方遮住了,現在又有小花陪你,所以不要不開心了。”
“……。”榕樹仿佛低頭看了一眼,很是疑惑的開始自言自語:“唔……。我們說,溫暖,溫暖。好看?難看?不見了。”
顧自傻笑一聲,安諾雨柔和的看向榕樹,“對啊,已經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