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暖秋睜開眼,白色的墻壁、白色的床單,白色的被子,鼻子插著氧氣管,手上插著針管,她知道,她又來醫院了。床邊上坐著一個男生,似曾相識,但好像又不認識。
“暖秋,你終于醒了。”她看著那個男生嘴巴在張合,憑借著飄蕩在房間里那個輕飄飄的聲音,猜想是在跟她說話。
“你是?”她虛弱地問。
“我是亞楓。”她仿佛聽見了那個熟悉的名字,但又不能肯定。她想起來,昨天他們約好今天見面的。
她尷尬地嚅動著干裂的嘴唇,努力擠出一絲笑容。
“亞楓。”她微弱重復著,但她的眼皮很沉很沉,縱使她再怎么努力,也無力再睜開,她又睡著了。
她再度醒來時,已經是下午5點了。
她哥哥吳承恩、嫂子林依依、小蘋果、米樂、嬸嬸都來了,看到她醒來,小蘋果第一個撲了上來,驚喜地喊著媽媽,同時用小手擦著眼淚。馮暖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眼睛仍不停地掃視著病房的每個人、每個角落。
“暖秋,我們說話你能聽見嗎?”吳承恩盯著她,將聲音提高到八度。
“嗯。”馮暖秋看著她哥哥的嘴型變化,及遠處飄來的若有若無的聲音,大體上猜測到他在說什么。
“昨天來醫院時,你一直叫喊著聽不見聽不見,把我們給嚇壞了。”
“昨天來醫院?我來一天了?”馮暖秋感覺自己的聲音很微弱,也盡力提高了嗓門。
“昨天上午你又暈倒了,知道自己低血糖,還敢不吃早飯,高燒40度,好在嬸嬸在家,叫了你家對門的伍叔,及時送你來醫院。暖秋,你最近又在折騰什么呢?你體質本來就弱,平常要注意休息,別一忙活起來就不要命。”吳承恩心疼地責備著。
“暖秋,昨天你一直喊聽不見,醫生給你做了聽力閥值測試,兩只耳朵都有問題,你沒感覺嗎?”林依依疑惑地問。
經林依依這么一提醒,馮暖秋才感覺到今天他們說話的聲音都很小,她聽起來特別費勁。昨天上午嬸嬸說什么話她真的沒聽見,后來進醫院,她意識似乎清醒,但她什么也沒聽見,仿佛進了一個無聲的世界。
聽說馮暖秋醒了,一個男醫生一手拿著一個影像袋子,一手端著一個資料夾,走到她跟前。
“怎么樣,感覺好點了嗎?聽得見我說話嗎?”
“聽得見。”馮暖秋緊張地盯著醫生嘴型,再憑著忽高忽低的聲音,難為情地擠出幾個字。
“高燒剛退,聽力有所恢復,是好兆頭。檢查結果已經出來了,目前的情況不容樂觀,一只耳朵中度耳聾,另一只耳朵重度耳聾,頭部CT影像出來了,沒有問題。像你這種情況的病人很多,目前還沒有有效的治療辦法,先掛瓶、吸氧,促進腦部循環。”
“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吳承恩問。
“這個原因很復雜,因人而異,比如睡眠不好,神經衰弱、腦部循環不暢、過勞等等,都有可能。”
“那能治好嗎?要不要轉到省城醫院?”
“因人而異,她這是第一次發病,治療效果可能會好一些,但能恢復到什么程度,很難說。不過也不要太擔心,現在有助聽器。這種病,是世界性難題,你就是轉到BJ上海去,都一個樣。這幾天盡量不要打電話,聽耳機。”
馮暖秋看著他們的嘴型變化,憑借微弱的聲波,半聽半猜著他們談話的內容。
主治醫生顯然更有經驗,說話時,臉部一直正對著馮暖秋。
馮暖秋感到極度口渴,喊著要喝水。
王氏將她扶正,拿了一個枕頭墊在她后背上,然后遞給她一杯白開水,她緊鎖眉頭,若有所思,低著頭,一口一口地押著杯中的水,突然,她抬起頭,語調平和地對一屋子的人說:“這里也沒什么事,你們都回去吧。”
“依依,你明天沒上班,過來幫忙。”吳承恩吩咐著。
“這兩天,我們的柜臺在做促銷活動,優惠的幅度很大,正是我們營銷經理沖刺業績的關鍵時候,最后這幾天我哪敢松懈啊,再說,截止今天,這個月我的業績已經排名第一啦,月度銷售明星可以多獎勵800元呢。吳承恩,我告訴你啊,這時候你可不能拉我后腿!”林依依不暇思索地回答。
“姑姑,我來陪你。”米樂不高興地瞟了她媽媽一眼,轉向馮暖秋,露出標準的八顆牙,信誓旦旦地說。
“你還是老老實實在家學習,這次期末考年段排名又退了10多名,到時候考不上一中,有你好看的。”林依依對著米樂,劈頭蓋臉一番訓斥。
聽著他們在喧嘩,馮暖秋立即煩躁起來,沒好氣地說:“你們都不要來,我就是掛個瓶而已,行動自如。”
她又轉向嬸嬸,聲音溫和了許多:“您在家照顧好小蘋果就行,一定要記得提醒她按時服用補鐵口服液。我的飯在食堂訂就可以,您不用管我。”
“媽媽放心,小蘋果一定記住。”小蘋果認真地保證著。
他們走后,病房安靜了下來,這個病房有兩張床,估計又是李婷在背后出力周旋,目前只安排她一個人。
她走到窗前,俯視著醫院門前的車水馬龍,以及院內穿梭的人群,有的人步履蹣跚,有的人行色匆匆的,還有護士、病人家屬簇擁的推車,急救車時不時地呼嘯著沖進院內,醫院,是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在看風景?”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她驀然回頭。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板寸頭,四方臉,五官棱角分明,高高的鼻梁上架著一幅黑色邊框的眼鏡,顯得書生氣十足,身著寶藍色衛衣,深藍色牛仔褲,黑色運動鞋,手里提著兩袋東西,面帶微笑地向她走來。
是雷亞楓!她一眼就認出他來。
“亞楓!你怎么來了?”她詫異地問。
“這下是真醒了,我們昨天約好的,今天見面,你不會忘了吧?”他樂呵呵地說。
馮暖秋不知所措。
雷亞楓倒是不慌不忙地將購物袋里的東西一樣樣整到床頭柜里,都是些吃的用的,甚至連餐巾紙都買了。
“估計你得在醫院過年了,用的東西都在柜子里,你要用的時候,就從里面拿。這一袋是皮蛋瘦肉粥,一碟淮山和一碟地瓜葉,過來,坐在這里吃。”他給她擺好凳子,并把筷子遞到她手上,挨著她在床邊坐了下來。
“兩天沒吃東西了吧?能吃多少吃多少,少食多餐。”他看著她,溫柔地說。
“你怎么找來的?”
“這有難度嗎?”
馮暖秋并沒有饑餓感,看到雷亞楓這么熱心,便禮貌性地吃了幾口,雷亞楓見狀,心領神會,便收拾了桌面,給她剝了一個山竹,讓她在床上坐著,并拿了個枕頭墊在她后背。
“好了點嗎?不燒了吧。昨晚你高燒一直不退,一直喊聽不見,嚇死人了。”
“昨晚?”
“我昨晚就趕過來了,本來想問問今天你打算在哪接見我,電話是你嬸嬸接的,說你生病住院,我乘晚上9點的末班車過來的。”
“讓你見笑了。”
“你這個樣,我還能笑?只有心疼。”他含情脈脈地看著她。她急忙躲開他的目光。
“看著我。”他命令道。
馮暖秋嬌羞地將目光迎了上去。
四目相對,莫逆于心。多少話語,盡在不言中!透過眼鏡的玻璃,她看到他眼里的淚花,透過她迷離的雙眼,他找到了苦苦等待的柔情。
許久,雷亞楓才打破了沉寂。
“以后有事,不許一個人扛,小蘋果生病后,你盡一個人瞎想,不吃不睡,你真當自己是鋼鐵俠啊。有病就交醫生來管,你又不是醫生,瞎操什么心?看看,把自己耳朵都折騰出問題來了。”
她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靜靜地聽著他數落。
“等下我回省城給你聯系一家更好的醫院,到時候你轉過去看,好嗎?”
“不用,醫生說這是世界性難題,在哪看都一樣。”
“你的檢測報告、化驗單我都復印了,我帶回去,托人再了解一下,只是現在春節臨近,醫生也不好找。”
“謝謝!”
“我回去后,你要聽醫生的,有事給我發信息,醫生讓你這幾天不要打電話,你要聽話。”
馮暖秋懷著無比復雜的心情點著頭。
“晚上我得趕回去,今年我和我爸媽要去我姥姥家過年,明天上午的飛機。答應我好好養病,等我回來!”
他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輕吻了一下,盯著她的臉:“乖!”說完將她的手放進被窩里,起身離去。
馮暖秋望著他的背影,心里五味雜成,那只被他拉過的手,輕吻的手,余溫還在,氣息猶存,她攥緊拳頭,捂住胸口,仿佛要把這股余溫和氣息融入她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