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曲子下來,孤鶴先生已經是老淚縱橫,白蘅儀態端莊地行禮致意,宮人安靜地將琴收了起來,退到一旁。
座上的孤鶴先生深深地凝視著白蘅,半天才蓄起氣力開口:“這是誰作的曲子?”
“這是家母留下的琴譜,學生覺得旋律甚是悅耳動聽,所以斗膽將其用做考試之曲。”白蘅臉上帶著柔柔的笑意,字字清脆,聲聲婉轉,“此曲還有一個名字,喚作‘念師恩’。”
一字一句,皆是誅心。孤鶴先生已然不顧形象,靠在椅背上用衣袖拂面啜泣,兩旁侍奉的琴童見狀,小心地攙扶著他進了偏殿休息,稍稍平息情緒。
過了一會兒,兩名琴童又重新折了回來,一人走向王嬙,一人走向白蘅,分別將兩朵白玉梅花遞交到了她們手上。
王嬙拿了梅花,面上卻一點喜色也沒有,因為太過憤怒,方才手中被緊緊攥著的繡帕已經撕裂成兩半。她也顧不得維持自己與世無爭的冰雪模樣,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對白蘅說道:“白蘅,你好深的心計!”
白蘅彈的哪里是琴,分明是情啊!用蘇茹與孤鶴先生的師徒之情作威脅,去誅孤鶴先生的心,如此心機,實乃可怕。
殿中其他的女學生也是不服,這會兒紛紛站到了王嬙這邊,跟她一個鼻孔出氣。
“這種連初學琴的垂髫稚兒都能彈奏的曲子,也能拿到一朵白玉梅花?”
“就是,論技藝,連王姐姐彈的‘廣陵散’十分之一的難度都不到,也配與王姐姐比肩?”
一群花紅柳綠之中,有一個人的聲音倒是不同,“我不這么覺得,越簡單的曲子越難彈奏,能把簡單的曲譜彈出引人入勝的意境,才是真正是技藝高超,我覺得白小姐這朵梅花拿的實至名歸。”
林夕輕哼了一聲,譏笑道:“你們是一家的,當然幫著自己人說話。窮鄉僻壤里出來的小門小戶,進了京還不得趕緊攀個親戚。”隨著她話音落下,周圍的女學生們都掩唇輕笑。
白蘅這才注意到這名女子,模樣生得倒是比旁邊的小姐們標志,衣裳首飾雖然精貴,但樣式都已經不時興了。白蘅瞇著眼睛想了想,終于想起了這個人的名字。
蘇蕙,與白蘅同一輩,來自滄州蘇氏。蘇家往上數三輩,那也是皇親國戚,可惜后輩不爭氣,格外出色的能讓人記得住名字的子弟,也就白蘅的母親蘇茹了。到了白蘅這一代,蘇家留在京城進學的也就只剩下蘇蕙一人。
白蘅與蘇家并不熟絡,因為母親難產早逝,而白衛英又遲遲給不出一個交代,蘇家的老祖母便下令斷絕了兩家的關系。本該是姻親,卻弄得跟仇人似的。蘇府一年比一年沒落,白蘅記起蘇蕙倒不是因為母家的緣故。而是蘇蕙這個人,確實是個厲害角色。
她是祁云城在位時,當朝丞相宋觀文的結發妻子,一品誥命夫人。宋觀文有次與祁云城政見不合,一不小心觸怒了龍顏,被打入了大理寺等候發落。
丞相夫人蘇蕙手執“帝王諫”,長跪于九華殿外的石階上,不食不眠,一直跪了三天三夜,才受了皇帝的召見。祁云城賞識蘇蕙的巾幗之氣,又自覺羞愧,于是親自去大理寺賠禮道歉接回了宋丞相,還賜了蘇蕙一品誥命。
宋觀文與蘇蕙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也是京城里讓人艷羨的一段姻緣。
此時此刻,殿中的女學生們都在奚落蘇蕙有些過時的衣著,而蘇蕙雖然臉上有羞赧之色,但目光堅定倔強,不見屈服之意。
白蘅見狀,走過去將被眾人圍住的蘇蕙拉了過來,將她額前的碎發攏到耳后,柔聲問道:“今天你怎么一個人來考試了,也不等我一會兒,你總共得了幾朵梅花?”
蘇蕙紅著臉低聲道:“一共拿了兩朵,我的笛子尚且入不了孤鶴先生的耳朵,還需再練。”
“恰巧我也對笛子感興趣,可惜總學不會,你得空的時候來白府教教我可好?”
蘇蕙抬起頭望著白蘅,感激地點頭道:“只要蘅表姐不嫌棄,蕙兒什么時候都有空。”
二人姿態親昵,看上去像是認識了許久,白家與蘇家不合的傳言不攻自破,旁邊的女學生們因著懼怕白蘅的緣故,也不敢再取笑蘇蕙。
“既然你我都拿夠了梅花,那便去趙老師殿里等候舞蹈考試開始吧。”白蘅拉著蘇蕙的手,轉身欲走。開玩笑,這可是未來的丞相夫人,又是自家親戚,還不趕緊籠絡籠絡。
林夕卻有些不服,她拉住蘇蕙的衣袖,不滿地開口:“怎么,攀上高枝就不記得自己是誰了?不跟我們道別就敢走?”
“聒噪!”紅唇輕啟,不耐煩地吐出兩個字,白蘅微微回過頭,美眸里殺意流轉,“你再多說一句,我就讓人縫了你的嘴。”
林夕被嚇住了,不自覺地用雙手捂住嘴,白蘅看自己的這一眼太過狠戾了,她毫不懷疑白蘅真的會縫了自己的嘴。畢竟,她敢在大庭廣眾之下鞭打葉錦棠。
王嬙嘴唇抿得泛白,她昂著頭,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像一個勝利者。白蘅,從今日起,你有資格做我王嬙的對手!
音律考試你可以投機取巧,但是舞蹈考試,所有學生跳的都是一樣的祈福舞,我且看你如何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