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大慈恩寺建設在山頂,山高路遠,香客們一商議,便合資在山腰處又建了一座寺廟,喚作佛光寺,供旅人們稍作歇息之用。
滿目蒼翠松柏,云霧繚繞水澗,白蘅跟在祁云城身后,來到了佛光寺的后院,正巧遇見了從后門出來上山拾柴的小九。
濃眉大眼,皮膚曬得有些黑,正是見風就長個子的好年紀,腰桿挺得筆直,和一棵小柏樹一樣。他瞧見了祁云城,連忙放下竹筐,三兩步奔了過來。
“云哥哥,你又來看我了,近日方丈老問我要不要剃度,我可怕了,你去幫我和方丈說說吧!我只想做個燒火的,不想出家呀!”
他來到祁云城跟前,語氣熟絡地開口,不一會兒就瞧見了他身后的白云,定著眼睛思索了片刻,遲疑開口:“白姐姐,是你嗎?”
白蘅摸了摸他的頭,莞爾一笑,“小九,是我。”
身旁的祁云城又道:“那年冬天,流民驚了東宮太子的馬車,父皇下令驅逐流民,你以為我與他們站在一邊,記恨了我這么多年。”
小九也接著祁云城的話說道:“是啊白姐姐,云哥哥當年領著我們逃到了城外的大慈恩寺,才躲過一劫,不然被巡防營的人抓住了,我們就必死無疑了。”
“這么多年過去了,其他人都下山做起了小本買賣,留在山上的也只有我一個人了,嘿嘿。”小九摸了摸腦袋,憨憨一笑,“山上清凈,我喜歡待在這里聽師傅們誦經,云哥哥也經常來看我。我總問云哥哥你怎么不來,他說你脾氣不好,好不容易忘記了當年的事,要是想起來了一定去找那些人算賬了。”
白蘅眼中氤氳了些許水汽,像起霧了的湖水,楚楚動人,“我沒有忘記,我一刻都不曾忘記。”
她永遠都記得,圣上下令讓巡防營的人驅逐京中的流民,這是他的臣民啊,是他沒有守護好的臣民啊。因為驚了祁云嵐的馬車,就被當成了垃圾一樣掃了出去。那一年,京城的雪是紅色的,人血的顏色。
流民為了躲避北羌人逃到了京師,沒想到卻被他們一路信仰的國君拋棄了。
祁云嵐的母親是蕭妃,齊國公的長姐,在白貴妃去世的半年后,被冊立為帝后。舊人唱罷新人唱,寧國侯府在鼎盛之時尚且自律自持,而齊國公府囂張跋扈,挫傷百姓,皇帝卻屢次縱容。
白衛英自然也看不慣齊國公的做派,但齊家手里握著他的命門,白貴妃誕下的皇子祁云瑾,是養在蕭后的永春宮里的。
這也是白蘅跟蕭嘆不對付的原因之一,她爹爹不能跟齊國公明著干,她還不能揍揍他的兒子嗎?
祁云城撫了撫白蘅的肩,目露憐惜:“蘅妹妹,這不是你的錯,你不必自責。”
小九在一旁也看出了白蘅的不對勁,忙引著白蘅往寺廟里走,邊走邊說道,“白姐姐,方丈早就叮囑了今日有跳祈福舞的貴人要來,特意讓我們把廂房都收拾了,你喜歡住樓上還是樓下,我給你挑一間風景最好的。”
“給我找個清凈的角落就行。”白蘅不動聲色地推開祁云城的手,跟上小九輕快的步子。
小九給白蘅挑了間二樓最邊上的位置,房間收拾的很干凈,窗戶外面是一片風過瑟瑟的竹林,平時過道來往的人也不多,極其清凈,白蘅很是滿意,笑著謝過小九。
祁云城也在四周環視了一圈,未發現有不妥之處,于是便在門外與白蘅道別,“蘅妹妹,可以原諒我了嗎?”
白蘅抿著紅唇,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當年的事,是我誤會你了。你沒有對不起我,談不上什么原諒不原諒的。”
祁云城眼神一亮,溫潤開口:“那么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嗎?”
“不能了。”
“為何不能?蘅妹妹,你我兩小無猜,你可曾知道……我一直在等著你到及笄之年!”
手腕被人拉住,白蘅不悅地皺眉,淡淡道:“也許我從前心悅過你,但那都是年少不懂事,如今我已經有傾慕之人了。”
就算祁云城沒有參與當年驅逐流民之事,可他骨子里和當今圣上沒有什么不同,都是無情的帝王家。但自己早些年總是追在祁云城屁股后面跑,確實讓京中的人都誤會了。白蘅覺得,應該跟他說清楚。
祁云城緩緩放開了她的手,薄唇噙著自嘲的笑容,“是那日在敬神節上為你挽發之人嗎?”
“誒,三殿下你快別說了——”白蘅羞赧地將祁云城推搡出門外,低著頭讓人看不見她的表情,“啪”的一聲關上了門。
門內,白蘅目光清明,神色自然,不見半分羞澀,她撇了撇嘴,心道:拿云樓擋個槍應該也沒什么事吧?
門外,祁云城的臉逐漸變得陰沉,目光像結了一層寒霜。他低聲吩咐手下:“去查查,那天的男子是誰。”
佛光寺外,主持親自接見了十三名祈福圣女,帶她們到了各自的廂房歇息。很快,整個佛光寺便被御林軍圍住了,層層防衛,閑雜人等需要退至十米開外。
一紫衣公子搖著折扇,身旁跟著名綠衣小姐,領著一眾家奴就要進寺廟的大門,被帶刀侍衛攔下。
秦縱虎目一橫,呵斥道:“我是王丞相的外甥,陪著我表妹王嬙一起到大慈恩寺的,你們也敢攔?”
侍衛們互相對視一眼,派人去通傳王小姐,通傳的人一回來就笑著把秦縱等人迎了進來,點頭哈腰:“秦公子,是小的們有眼不識泰山了,您請——”
“哼!不長眼的狗東西。”秦縱翻了個白眼,踢了那侍衛一腳。
他身旁跟著的葉錦棠倒是笑著一張小臉,柔聲向侍衛詢問道:“不知白家姐姐住哪個屋?她的繡帕丟在了路上被我撿著了,正好去還給她。”
侍衛忙答道:“稟小姐,白小姐住在西廂房二樓,最里頭那間。”
“多謝。”葉錦棠與秦縱對視一眼,嘴角勾起一個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