悵臥新春白袷衣,白門寥落意多違。
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
遠路應悲春晼晚,殘霄猶得夢依稀。
玉鐺緘札何由達,萬里云羅一雁飛。
江湖勢力最大組織青龍會的故事,從一場春雨開始揭開序幕。
李掌柜經營著一個小酒館。
盡管今年已經六十有八。李掌柜仍然每天五更天起床燒水,燒開一大鍋熱水后,再喊醒兩個伙計,三個人準備酒館一天下來的用食。
通常這個年紀的老人已經在家里替兒子報孫子了,擱下已經挑了一輩子的生活擔子。但奈何李掌柜的兒子對繼承自己老父的產業沒有興趣,從小聽來來往往的酒館客人講江湖上的快意恩仇講的唾沫橫飛,稍微長大更一心念念不忘去江湖闖蕩。李掌柜本就是順天應命,溫文和煦的性格,老兩口一輩子沒紅過臉。對這個四十好幾才有的兒子更是心頭肉一樣的疼膩著。
老兩口眼看著兒子十五好幾,每天茶飯不思,身子是一天一天瘦了下來。李掌柜終于狠狠心,托了個接連走鏢十幾年,每次走到李掌柜的酒館必定吃了再走的老鏢師,讓他帶著兒子見識見識。干了一輩子酒館,李掌柜也是薄有積蓄,狠心塞了一個大金元寶給老鏢師,老鏢師卻沒收。老鏢師自有計較,多年交情談錢就遠了,到了這個年紀,大家看重的是人情,金錢雖貴重,卻已不是特別看在心上。
開始老兩口還擔心自己的寶貝兒子會不會遇到危險,畢竟世道不太平,江湖仇殺的事李掌柜在酒館客人處也早有耳聞。更何況走鏢的無疑更是盜匪口里的肥羊。老鏢師卻把李掌柜拉到后院,看了一樣東西,李掌柜就歡天喜地的把兒子送走了。
兩口子說話,李掌柜卻決口不提老鏢師到底是用了什么戲法,就一百個放心的讓兒子給老鏢師帶走了,只說:“不提也罷,不提也罷,那老孫頭的后臺大的很。”
“有多大?到底是誰啊?你個死老頭子跟我還擺龍門陣。”老板娘揪起李掌柜的渾圓肥碩的耳垂。
“哎...呀...呀...,不是我不說,婦道人家忍不住說出去露了人家的底,會有大事發生的。”掌柜生平第一次沒有求饒,跟自己的那口子講起了道理。
“那你也得跟我露個底啊,好讓我懸著的心放下來,就你擔心我們的寶貝兒子,我就不擔心了是吧。”老太太也不舍得真使多大力氣,不過還是想堅持一下。
“總之很大就是了。”
“很大很大,很大是多大?它還能有老天爺大了去了?”
李掌柜瞇眼一笑,故作神秘的壓低了聲音:“在這些跑江湖的眼里啊,那可不是,比老天爺大的多了。”
李掌柜自從兒子一走幾個月,心里自然掛念的不行。但他一心要給兒子多留些家產,家里就李大少一根獨苗,有了什么事連個幫忙的人都沒,李掌柜有了這心勁,不但不再覺得自己年老體衰,力不從心,反而精神勃發,越來越有干勁了。手下的兩個伙計也還沒娶親,自己也要盡可能多給他們發工錢,好讓兩個辛勤勞苦,任勞任怨的小伙子也早日成家。
四更剛過,窗外隱隱有閃電劃過,映的屋內一片明亮。
空氣沉悶的像要凝成水滴滴落下來。李掌柜醒來摸摸索索的下床,院外還晾著一些肉干,咸魚之類,對于這種零零瑣碎的小事,李掌柜向來是自己親手收拾。心里還念叨著:“春末苦愁煞人,果不其然啊,這才剛過雨水不到三天,春雨已經山雨欲來了。”這位落第的秀才雖然幾十年在銅錢上面打滾,還是丟不掉愛掉書袋的習慣。
李掌柜打開后門,窗外的月光就悄悄的溜了到了門里。東邊天空的烏云黑壓壓一片壓過來,西邊的月亮一張銀盤似的大臉外,昏黃的光暈繞了幾圈。緊挨后院池塘上也泛著一片迷蒙的光。想起數月不見的李大少,一股淡淡的思念愁緒激蕩著李掌柜那已不再年輕的胸膛。
“瀟湘何事等閑回?水碧沙明兩岸苔。二十五弦彈夜月,不勝清怨卻飛來.”
李掌柜幼年頗讀詩書,張口就來了一首。
“好詩好詩”一個聲音突然在李掌柜耳邊響起,嚇得他渾身一哆嗦差點癱倒在地。
他強自定了定神,站穩腳步,揉了揉雙眼,讓自己看的盡可能更清楚些。
一個白衣如雪的人正站在將近一人高的籬笆外,左手的姿勢像是拿一把扇子輕輕敲打在右手的手心里。
李掌柜開酒館幾十年,深夜趕路的錯過宿頭人也遇的多了,他走到白衣人不遠處,陪了個職業性的笑臉:“客官,您見笑了,小老兒并非賣弄風雅,只是這幾十年了,也改不了這個好念上幾句的習慣。您這是錯過宿頭了,還是睡不著覺出來清凈一下。小老兒沒有打攪您的清凈吧?”
白衣人輕輕一笑:“老丈說笑了,天大地大,這地方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何來打攪之說,倒是在下冒昧的打攪老丈的雅興了。”
李掌柜見著年輕人好說話,也不禁頓時對他多了好感,便朝他走近了幾步,只見月光下那白衣人一身白衣白的發亮,似發出青綠色的熒光,也不知用和面料制成,臉如冠玉,眉飛鼻挺,一雙遠山含黛的雙眸微露笑意,一頭長發隨意的披在身后,取沒有一絲凌亂,只是身材稍嫌單薄了些:“好說好說,客官可是留宿在附近,夜深寒重,如果沒有什么事可到小店喝杯薄酒?”
“這,太叨擾了。”白衣人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他略一沉吟,又問道:“老丈為何此時還未休息。”
“客官看這天,可不是要下雨,我小老兒幾十年來,沒睡過安穩覺,院子里還晾著一些肉干,魚干之類,小本生意,這些都是吃飯的玩意,可不能被老天爺這一場雨給糟蹋嘍。”他又陪一笑臉。
“原來如此”,白衣人展顏一笑,“那就打擾了,在下正有意小酌幾杯。”只是在下和幾位朋友一道前來,不知老丈能否行個方便,讓我這幾個朋友一起進來吃個便飯。冷熱熟食皆可,饅頭小菜能填飽肚子就行”
“不打擾,不打擾,一起來吧,就是沒碰到客官您啊,小老兒我也不準備睡了,平時小店四更左右就要開火張羅了,不然一天的吃食可不夠。”
他說這話,便瞅著那白衣人伸出玉蔥一樣的手輕輕的招了一下,十多個人就憑空出現在了白衣人身后。
全部黑巾蒙面,頭帶大斗笠將面目蓋的嚴嚴實實,清一色的黑衣黑褲,各配刀劍。
白衣人向李掌柜微笑示意,當先走了進去,十幾個人也跟在身后魚貫而入,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音。
李掌柜心撲通撲通直跳,開酒館幾十年遇到的江湖人物也是不少,卻也沒有見過這種陣仗。
其中一個黑衣人身高八尺有余,隔著月光也能看到那青筋暴粗的臂膀和雙肩,他身后背著兩把黑布包裹的不知什么兵器,身體輕盈的如同一陣風從李掌柜面前劃了過去。
走在倒數第二個人,走到李掌柜身邊竟停了下來,隔著斗笠的門簾,那人一雙細長的眼竟發出盈盈綠光,發出了一聲讓人毛骨悚然的“嘿嘿”。李掌柜小腹一熱,差一點沒憋住。
那人忽然抬頭,李掌柜看到走在前面的白衣人不知何時早已停在酒館的門口,正面帶憂慮的盯著自己面前的這個黑衣人。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那人一抬腿,跨出了一丈有余,離開了李掌柜。
最后的一個人,竟是個跛子,眼看腋下夾一個拐,走一步一點,竟沒有半點聲音發出。那人身上散發出一股奇怪而令人作嘔的味道。李掌柜清楚的記得自己年輕時和父親去省城進貨,錯過宿頭,在深山夜宿半夜起夜,無意中跌倒后摔倒在地的那具尸體上,慘白的夜光下,那被野狗吃的殘缺不全的兩個黑乎乎的眼眶和他面對面的對望著,那股氣味直到一個月后,洗了無數遍,還一直留在他的衣服上。
但那黑衣人卻停都沒停,仿佛李掌柜只是空氣,他一瘸一拐的走著,既不快,也不慢,直到上那幾個臺階,才有個嘶啞的像石頭摩擦鐵塊的聲音飄了過來:“謝謝。”
李掌柜的心臟停止了跳動了一小會,用余光看到那個最后一個黑衣人也掀起了布簾,進入了酒館的大門,才如同跑了幾十里的黃牛一樣咚咚咚咚的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