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個男人,今天又要再次將生死的邊緣拉回到生的一邊。
不過,這次用的不是五兩銀子,卻是他自己的生命。
他怎么能走?
怎么能走?
怎么?
能?
走!
他知道當前的一分一秒都是無比珍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堂主用生命換來!
可是他真的不能走啊!
即使不能再次為堂主報仇!
即使要舍棄其他兄弟的全部性命!
即使今天四月堂從江湖除名,沒有一根火種留下!
即使他自己死的沒有任何意義!
即使那是違背了那個一直都在仰望的背影的人的意志!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走!
絕不可能丟下這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掉頭走開。
黑衣人如瘋狗,如餓狼,如厲鬼一波又一波的沖擊著那道金色的劍芒,卻始終無法突破那個一個腹部插著一柄匕首,披頭散發,渾身浴血的天神一般的巨人一個人的防線。
劍芒吞吐并沒有絲毫潰敗的跡象,沒有垂死掙扎的兆頭,那是淵渟岳峙,開天辟地的氣勢。
突然金光隱隱一閃,幾聲凄厲的慘呼響徹校場,斷臂,殘肢,頭顱爆裂一樣飛出去一片。賴有咸一直穩如泰山的身影也晃了幾晃,但他用那柄巨大的金劍將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強自撐了起來。仰天長笑,聲震夜空:“哈哈哈哈,痛快,痛快啊,哈哈哈哈”
說時遲,那時快,幾縷肉眼難辨的青芒閃電般朝賴有咸的胸膛疾掠。
羅烈在看到青芒的瞬間已朝著那青芒急撲而至。他不要他死,那是他唯一的念頭。
然而那青芒剛至賴有咸身前三尺,仿似被什么看不到的東西擋了一擋,就那么擋了一擋,已經慢了下來。再向前飛行的時候,散發出嗤嗤的破空聲,就如同在砧板上摩擦一樣,到了賴有咸身前一尺,他吐氣開聲:“咄!”金劍疾風一樣,旋轉,幾縷青芒瞬間沖天而起,反射而出。幾個黑衣人慘叫聲剛起,身體轟然炸裂,一道道綠色的火焰如同嗜血的惡鬼將尸體瞬間化了個精光。
而此時羅烈的身軀才剛剛到賴有咸身前,賴有咸用力的扶助了這位對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屬,兩人對視著彼此,忽然都熱淚盈眶。
黑衣人竟然也暫時停止攻擊,但還是分散自四處將眾人的退路完全封死。
羅烈的淚如同斷線的珠子:“堂主,一直以來,我還以為是我在保護你,替你擋暗器,擋刀砍,擋劍刺,卻沒想到一直以來都是你在保護我!堂主!!!堂主!!!”
賴有咸邊笑邊流淚:“哈哈,你個臭小子,我賴老四縱橫江湖二十多年,流過的血比誰都多,卻從來沒有流過一滴淚!你個好小子,好小子,好小子。”
羅烈知道今夜就是四月堂在江湖上存在的最后一夜,他更知道堂主絕對不會逃走,今夜這里就是他的埋骨之地。他什么都知道,他也知道他是絕對勸不動他逃走的。大廳后的密室一旦進入,后面的千斤巨石就會把所有追擊的路封死,可是他知道堂主絕對不會逃跑。他早已經從他那堅定的眼神看出了他的決意,那就是,與四月堂共存亡。
賴有咸微笑的看著他,披頭散發更增加他的霸氣,身上的血也只是他萬丈豪情的裝飾品。他忽然聽到他說:“羅烈,帶我們四月堂剩下的人走,否則我-死-不-瞑-目。”最后這四個字說的羅烈驚心動魄。
羅烈看著他那灼灼閃耀的眼睛,他確信自己看到了想要看到的一切。忽然他明白了,人有時候活著,是一種恥辱,而一個人一無所有的時候,至少他還擁有自己的生命,他還可以用著生命換取死亡,用這死亡去反擊這恥辱。用盡最后一滴血,一塊肉,他們就沒有沒有被打敗。而奇怪的是,有時候,只有死亡才能有這種勇悍絕倫的力量。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驕傲的活著。
終于,羅烈咬著牙吼道:“我答應您!賴叔叔!我答應您!我一定帶他們出去!”
賴有咸點點頭,將他拉到自己身后,輕輕一推:“去吧。”
羅烈的眼神里再也不是絕望的神情,里面的火焰熊熊燃燒。
忽然,他又聽賴有咸用一種奇怪的聲音說道:“報仇的事,看天意吧,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希望你們能夠好好的活下去,遠離這個人殺人的江湖,我縱橫江湖二十年,殺了不知道多少人,到最后,嘿嘿,真無聊。”說完擺了擺手。
羅烈這次再不遲疑,帶領著四月堂剩余的人急速朝大廳內疾退。
就在那時,他忽然聽到一個懶洋洋的聲音說道:“四哥哎,本來兄弟都準備將四哥死后風光大葬了,連棺材都是京城金字館一等一的上好楠木。可是,四哥你看來并不領兄弟這一份苦心啊!既然四哥如此英雄,兄弟少不得也要親自為大哥送別啦。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啊,四哥。”
那人也不等賴有咸搭話,聲音停頓的瞬間,校場上剩余的十數只火把在同一時間,全數熄滅。
羅烈在逃跑的間隙,扭頭從大廳里滲出去的幾道火光下,看到一個頭戴金色惡鬼面具,一個頭戴紅色惡鬼面具的兩個人從高空急撲而下,面具上的角足足有三尺之長。
羅烈的身后,金色劍芒再次大盛。
幸三就是在那金面人和紅面人剛登場撲擊那金衣人的時候走的,他用自己最輕的腳步,最柔的動作,從茅廁旁一個狗洞里鉆了出去。然后順著高墻投下的暗影,悄無聲息的一步一步的走出去,然后他就突然開始沒了命的狂奔。
狂奔。
狂奔。
狂奔。
不要死。
不要死。
不要死。
狂奔。
狂奔。
狂奔。
幸三的喘息慢慢平靜了下來,可連一刀那略顯瘦削的臉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在他心里,他還從來沒想過如果沒有了連一刀自己會有什么感覺,可現在他知道了,那種空虛,像是一道裂痕,在他的心臟上蔓延,咔嚓咔嚓,不把他的血和肉帶走就絕不罷手。
忽然,他看到了自己身邊的小河,河水清澈的能看到何地的蝌蚪,小魚和石頭,那小河仿似一個永遠的解脫在像他招手。那幾乎喚起在他小的幾乎不能有任何記憶能力的幼小時候的一種感覺,在一個溫暖柔軟的胸脯上面,安全,溫暖,自在。
他走到河邊,看著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可他忽然看到他不止自己,連大哥也在他身邊還在對著他笑:“連大哥,我跑了,我丟下你一個人跑了,我不配做你的兄弟啊大哥,大哥...”
因為太高興,他的眼淚和鼻涕一下子全部涌出來了,他終于又看到了自己的連大哥。
這個世界上!
自己!
唯一的!
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