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頓又道：“我知你品性不好殺戮，遇事能忍則忍，從不以武行兇，遇到武林前輩，也從來都是禮遇有加。單憑著一點老頭子心里很喜歡你。英雄遲暮本就是一件悲傷的事，你卻仍記得英雄為什么被人稱作英雄。也許你性子如此，也許是你韜光養晦的一種陽謀，但我奉勸你一句，你這樣的品性在平日里與人相處好處甚多，但在風疾浪尖，你死我活的當口，可萬萬要不得。”

他忽然仰頭望天，似乎看透天空上那重重疊疊的烏云：“這個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把道理講出個一二三的，更何況，有的人并不會和你講道理，到了那時候你可千萬記得不要拖三阻四，猶豫不決，你要做的是雷厲風行，當機立斷這樣才有可能戰勝和你旗鼓相當的敵人，曉得了么？”

說罷，朝宋遠凰神秘的一笑，仰頭大喝道：“青龍會今天來了多少人，不要再藏頭露尾，一起現身吧！”

忽聽長街四周轟然唱喏，也不知有多少聲音一起喊道：“好”。聲音剛出，長街的屋頂上，街心胡同的茅草堆后，長街兩旁的大柳樹上，宋遠凰和陳凌風的身邊，一霎那冒出了幾十個勁裝蒙面的黑衣大漢，手中兵刃出鞘，殺氣滔天。能參與此次行動的在加入青龍會前都是江湖中的高手，在加入青龍會后又從無數人中選拔了出來，所以對昔年江湖第一劍的卜云揚也做出了回應。哪怕下一刻就要以死相拼，這一刻又何妨舉杯痛飲，這一群加入青龍會后就只剩下編號的江湖人以自己獨有的方式對這昔日的武林第一劍手表達尊敬。

卜云揚知道今日必有一場惡戰，但看到自己的車隊竟然被全部包圍，臉色已經鐵青。本想趁著呆會混戰，讓自己的手下人能逃幾個是幾個，但看今天這陣仗，知道今日大觀園恐怕就要從江湖中徹底除名了。

長街上忽然刮起一陣風，幾個微小的氣旋順著街心隨意的游走，又漸漸的消散。天空上的烏云濃密的像是變成了固體要從天上掉落下來，砸在大地的身體上。

一顆微笑的汗珠從宋遠凰的額頭緩緩滴下，他想過將‘大觀園’眾人帶回是一件極麻煩又極危險的事，所以來之前已經準備將這批人用武力拿下。雖然‘大觀園’的“生旦凈末丑”五大高手早江湖中也是聲名赫赫，但近年來他對如何運用自己手中的力量來處理事情已經越來越適應。

盡管知道自己的每一個命令都可能要他連姓名都不知道的人去死，可是他知道，這就是權力，縱使不是自己，一定也還有另外一個人代替自己的位置，去行使這權力，去殺人。所以他盡可能的不動用自己手中的力量，但一個組織，一個江湖，本就是用權力和殺戮來確定自己的階層的。只有那權力和殺戮被釋放了，有些東西才能沉淀下來，才能在一段時間內穩定不變。這就像是盤古開天辟地一樣，重的東西沉了下來成為大地，輕的東西浮了上去變作天空。

所以他每次行動都將高手大批的派出，兩股力量的糾纏最傷人命，只有壓倒性的力量才能讓對方迫于威壓在兵不血刃的情況下臣服。

行動之前他也早已探聽到‘大觀園’明面上主持生意的是樂永祥，但實際上他們的老板共有三位，其中的兩位隱居幕后，從不露面，但顯然連“生旦凈末丑”這般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都心悅誠服跟隨的人，絕不可能是個普通普通人，很有可能是兩位隱居于市或者不世出的頂級高手。更何況“龍息劍”樂永祥本人就在江湖中聲名顯赫，只是此人處事圓滑，從不主動招惹是非，且總以一副商人的面貌出現，是以江湖中人因為不太了解他，所以不是特別怕他。但據宋遠凰的情報中，這位也是一個扮豬吃老虎的主。

樂永祥雖未有任何人看到他有動手，但據幾個被毀的以雜耍班和戲班做掩護的殺手組織被一夜全殲之后，有些漏網之魚還是認出了那僅有一人卻將組織中諸多頂尖殺手全部擊殺的人，就一個看起來一團和氣的殺星，后來有人認出那正是‘大觀園’的二老板樂永祥。

所以這次青龍會出動的全是二月堂的頂尖戰力。但即使是這樣，如果不到萬不得已，他還是不想雙方做無謂的犧牲。

和卜云揚說的不差，他向來推重有問題解決問題，不到最后絕不動用武力。他一直也知道自己這個被包括青龍會龍頭等不少人說過的毛病，處理事情太過溫和。

這也許是最近幾年木雨塵的勢力已經隱隱有超過自己之勢，江湖中人大多嗜血好殺，宋遠凰卻極力抑制他們殺戮。因此不少本來隸屬二月堂的高手紛紛轉投木雨塵的一月分堂。

他本不是好勇斗狠的性子，且賞罰嚴明，二月堂的組織紀律相當嚴明，也正因此才團結了一大批忠心不二以他馬首是瞻的武林高手。二月堂與其說以紀律嚴明而戰力強盛，倒不如說二月堂的人馬以宋遠凰的個人領袖魅力，和對仁義的信仰而團結在一起，這是一種超越了利益和生死的情感。

所以宋遠凰雖然失卻大批噬殺的高手，卻并未太過放在心上，他為人處世謙和隨性，總認為人與人之間，人與事之間有那么一種明明的因果和緣分，緣分不到，或者緣分已盡，就隨他去吧。也因此，離開二月分堂的江湖高手也對他心存感激，有些人雖然不在二月分堂，但有時仍不免礙于之前的情面，對二月堂的人和事都另眼相看。

但一月分堂的勢力仍是一日千里般壯大，就在半年前在一月分堂支取俸祿的銀龍衛級別以上人數，和支取的俸祿總金額，已經超過二月分堂的人數和金額。

直到今天，在一個自己要對付的人口里聽到這樣的話，他第一次發自內心的震驚，同時深深的自省。是不是自己真的要學會如何優先用殺戮去平息事情。

他的心中像是打開了一扇自己一直存在卻從未好好注意過的門，雖然僅僅一道門隔斷，可是門后的世界比之前呆著的世界不知大了幾千萬倍。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為什么這句話他已聽過數十次，為什么偏偏在這個被自己狙擊的老人說來才能讓自己從心底接受并以他自己都無法言明的速度改變自己的心志。

只聽卜云揚接著道：“宋老弟，今日雖然你我位處敵對，但我仍然希望你在接下來的江湖斡斗中，能站到最后一刻。你可以記得，這江湖不僅僅是強者為王，成王敗寇的江湖，更是你死我活的江湖，一個人無論有多大的勢力，多高的武功，多雄厚的財力，可是如果他已經死了那這一切都毫無意義。如果你和你的仇敵講仁義禮智信，講天下為公，也許十次里在你的勢力占據優勢的情形下成功和解九次，但只要有一次你被比你更有實力的對手先動手，你就永遠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老夫這一生唯一永志難忘的教訓已經全部都教給你了。所以，拋開今日之事，切記，對待敵人之時務必殺伐果斷，只要對你有威脅的何妨先下手為強！”

長街風起，宋遠凰忽然雙手抱拳，緩緩的低下頭，恭恭敬敬的對著老人鞠了一躬。

卜云揚全身骨骼爆發出一連串爆竹似的響聲，轟然仰天長笑道：“好！好！好！咱們也不必客氣啦，你們是一個一個來還是一起上？‘生旦凈末丑’五個小鬼你們也趕緊都出來吧，老頭子我可是說的嗓子都冒煙啦！”

“咱們來啦”伴著幾個語調高低都不同的聲音，五個高矮胖瘦的人影如同風中的幽靈倏然出現在卜云揚身前身后，將他護衛的如同鐵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