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拉著青青的手一齊向卜云揚跪了下來。

卜云揚急忙將兩人攙起，一雙老眼也是微微泛紅。

男兒膝下有黃金。

男兒有淚不輕彈。

可是，只要是個堂堂正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的一生中總會遇到一些值得他流淚的事，值得他下跪的人。懂得跪下去的人，有一天，才會真正的站起來。

雨滴亂飛，黑影激掠，十多個青龍會高手從長街的各個隱身處，一齊躍出，十幾人幾乎同一時間向著這位武林第一劍客齊齊跪了下去。

陳凌風也跪了下去，并對著這位老人說了他生平第一次道歉：“老人家，多有冒犯，請多包涵?！?/p>

每個青龍會的人現在都不再是殺人如麻，視人命如草芥的冷血殺手，相反他們胸中激蕩著一股豪氣，他們跪的不是某個權威，不是某種力量，他們跪的是一種精神，一種仁心博愛，義薄云天的精神。

那精神帶著一股浩然正氣，讓人不得不拜服，但那絕不是因為害怕和畏懼，而是發自內心的向往，尊敬，惟其如此，才能讓自己也擁有這股精神，讓自己本已麻木而冷漠的生命再次恢復力氣，讓自己能夠在這血雨飄搖的江湖道路上找到屬于自己的路。

卜云揚老淚縱橫，他一直以為青龍會彈壓江湖中各個幫派，以勢逼人，他見過太多青龍會犯下的滅門慘案，橫強霸道，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

可是今天，他才發現，在這樣血腥暴戾的組合里，也有一股浩然正氣，寧定長存。

他將眾人一一扶起，可是他的心中卻再次浮起那個當年偶然路過“寧王府”，毫無任何淵源就沖進去救人的那個豪邁粗獷的男子，當男正是因為救青青，那個自己一生的知己以一己之力，硬拼大內“三從四德”“仁義禮智信”十二大高手，殺死其中三人，重創五人，將其迫退后，硬撐著血肉模糊的身體將青青送到自己手中。

鷹正陽，十多年前和‘長空一劍’齊名的江湖第一刀客‘熔夜一刀’，經此一役，再也沒有恢復過來，將青青送來三天后，就撒手西去了。

在死之前，他還忘不掉被仇家尋仇殺死的自己的妻子。

他還記得鷹正陽那天早上一向毫無血色的臉上變得額外紅潤，他摸了摸青青那小小的腦袋，還騙她說自己馬上就要好了，還要帶她騎馬呢。

等青青和玉城他們跑出去玩之后，他跟自己念了她的妻子綺煙為他寫的那首詩：

“有鳥西南飛，熠熠似蒼鷹。

朝發天北隅，暮聞日南陵。

欲寄一言去，托之箋彩繒。

因風附輕翼，以遺心蘊蒸。

鳥辭路悠長，羽翼不能勝。

意欲從鳥逝，駑馬不可乘?！?/p>

他的最后一句話是：

“老友，我走啦！”

那時他也想不通，不明白一個絕世的刀客，為什么就這樣隨隨便便為救一個跟自己沒有任何關系的人，就把自己的生命送掉了。

可是這又有什么意義呢？

難道就因為她是寧王府的人就比普通人的生命重要嗎？

是誰規定的？

在那之后很多年他已經想明白了很多事。

即使青青不是寧王府的人，他的老朋友也不會袖手旁觀，也許那就是他屹立天地間，能在江湖如過江之鯽一般的高手中被稱為“天下第一刀客”的原因。

可是，對于他的死，他始終無法釋懷。

直到今天！

他看到了，正陽老友，枉為兄比你癡長五歲，卻還不如你看的透徹，明白。

人活著，和死了有什么分別？

怎樣活，和怎樣死！

為什么而活，為什么而死，這才是人和牲畜的區別。

你的精神已經流傳了下來。

而我的道路才剛剛開始。

卜云揚想到這里，心里糾纏多年的心事全都解開，他發自內心的笑了。

他知道他那固執倔強的老朋友沒有白白死去。

他捫心自問如果下次是自己，自己能不能拋開血緣的偏見，對這天下需要幫助的人一視同仁嗎？他自信自己已可做到。

宋遠凰將腰上系著的一塊小小的青銅打造的令牌摘下拿在手中：“卜老，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小小心意，還請老人家務必收下?！?/p>

卜云揚眉頭一皺，嘆息道：“宋老弟，要說青青姑娘其實并不是我直接出手相救的，我只是受老友之托，代為照顧而已，而我那老友早已不在人世，我怎好再收下如此大禮?！?/p>

卜云揚當然知道這塊看起來毫不起眼，小小的一塊銅牌有多大的威力，“青龍令”所到之處如同這塊令牌代表的青龍會分堂堂主親臨，就是青龍會龍頭也要給幾分薄面。剛剛明顏將燕王府的金牌給了葉雨晴，而此刻宋遠凰又要講青龍會“青龍令”贈與自己，‘大觀園’的生死禍福在這一個時辰之內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宋遠凰正色道：“哦？是哪位前輩出手救了青青？”

卜云揚長嘆一聲，顯出內心無限的傷痛：“鷹正陽！”

宋遠凰臉色微變：“原來是他，怪不得他在如日中天之時，莫名其妙就在江湖中沒了蹤跡。”

他又低頭沉思片刻道：“卜老您也太謙虛了，當年“江湖第一劍客”和“天下第一刀客”先后絕跡江湖，必是鷹老前輩救下青青后，重傷不治，被人追殺才會托孤于卜老，而卜老為了小妹才會深居簡出，不再在江湖上走動吧。”

卜云揚微微點頭：“你說的不錯，大概就是這個情形。要不是那些兇神惡煞勢力太大，正陽兄也不至于落得如此。至于我，當時我已尋著了玉城，我對不起他娘，不能再對不起他，就這樣把青青也一起帶了過來?！?/p>

宋遠凰眼中精光一閃而過，似是聽到那些人的蛛絲馬跡都會引起他內心洶涌澎湃的恨意。

宋遠凰不容卜云揚再分辨，將令牌交到卜云揚手中：“卜老，等會再路上您再和我詳細說說鷹老前輩的義舉。這個也不過讓你們行走江湖之時方便一些而已，其實也沒有太大的用處?！?/p>

卜云揚總算收下了。

宋遠凰又轉向青青：“小妹你和哥哥回明心堡吧。”

青青道：“哥你回去嗎？”

宋遠凰道：“我暫時還不能回去，青龍會在贛州，西州出了兩出嚴重意外，很可能有人要對組織不利，當務之急，我要把這些人的真面目給翻出來。不過你不用怕，我會派人把你安全的送回去。”

青青嘆息道：“哥哥你總是這么忙，記得小時候你就總是比我們忙的多。你可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啊?！?/p>

宋遠凰笑道：“知道了。你也是回到堡里，沒事不要隨便出門，現在是組織的多事之秋，敵暗我明，一切小心為上?！?/p>

青青道：“哥，你還沒為我找嫂子吧?”

宋遠凰臉微微紅了紅道：“還沒有。”

青青嘟了嘟嘴：“明心堡里我就認識你自己，你還不在，那我去了干嘛啊？我估摸著你們堡里也沒有多少女孩子。要我自己在那里呆著，可不把我悶死啦?！?/p>

宋遠凰額頭見汗，明心堡里除了幾個年老的老婆婆幫忙負責做飯，其他人可不都是個頂個的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