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紅沉重的宮門前屹立著身穿鎧甲手持長矛的守衛,酷暑寒日狂風急雨,紋絲不動地守著這一方靜寂的土地。華將軍一身深灰色袍子在宮門外來回踱著步子,躊躇萬分。他一面焦急的等著宮人來宣,一面低頭露出兇狠之色。
御花園這頭,華嬌嬌臉色發白,嘴唇緊閉,香汗浸濕凌亂的華服,平日的驕傲氣質再也沒有半分。她雙手絞著絲絹,跪在當堂處瑟瑟發抖,暗惱自己太過沖動,一時只想著報復錦綃,未曾多加部署,言行不當讓太后起疑。可她就是見不得錦綃那股子清高氣,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硬生生把她華嬌嬌比下去了,再者一個不受寵的王妃竟讓她在皇上面前失了面,她也是費了好大的勇氣才允了靜妃做此事,她太過急功近利了。
華嬌嬌再度向靜妃處望去,靜妃此時也忖度著若是華嬌嬌供出她來她該如何應對。靜妃眼神恰與華嬌嬌撞上,她只那么微微一用力,華嬌嬌便感到威脅,嚇得忙低下頭去。
“皇上,華將軍求見!”一紅衣公公急忙跑進御花園道,此時氣氛正是低沉之時,誰也不敢怠慢。
“宣。”
華嬌嬌聞言,面上一喜,父親趕來救她了!
華將軍踩著急急的步子而來,生怕慢了一步,他女兒便落于皇權之下了。見離晉,拱手拜道,“微臣參見皇上,太后,皇后娘娘。”
“華將軍請起。”太后道,對于華府,皇室也是忌憚幾分的。
然離晉不同于太后,少年天子,氣血方剛,多有一展宏圖之志,對于不愿放權的華氏自然心中不暢,便冷聲道,“華將軍可知華小姐受何人所使?”
華將軍只知道自家女兒在宮宴上出了事便急忙趕來了,對于發生了何事一概不知,離晉這么一問華將軍也是愣愣的發神,只好將目光投向華嬌嬌。
錦綃在一旁思索了一會子,想到那日離華說與她的話,手握兵權的華府......她嫁過來就是為了邊疆能夠平息戰亂,雖說顧國與宥國如今已握手言和,但顧國邊境又不止宥國一國。思于此,她便道,“皇上,太后,華小姐不在宮內,如何能拿到臣妾寢宮中這些話本?定是臣妾身邊有了細作。”話畢,錦綃身后站在的樂瞳三人便跪下了。
華將軍看向錦綃的眼神中多了一絲打量,以前他只覺得錦綃不過是個如同離華般的廢品,本應作皇后的她因著母家敗落嫁作王妃,又加上太后對錦綃的態度,更讓他忽視這個她,直到離晉讓錦綃負責挑選秀女之事時他才細細思量了一番這個王妃。
華嬌嬌此時內心也是一番盤思,她本就嫉妒錦綃想加害于她,此時又讓錦綃奪了個寬宏大量的好名聲,心里自是不爽,可無奈她到如此境地,只求保命活著。
月輝從空中布下,撒在每一寸奮力伸展的枝頭上,樹影之下,是錦綃如玉璧般皎潔的面孔,該如何問話她正沉思于此,卻見錦鳶道:“樂瞳旁的兩個丫鬟似乎是靜妃娘娘身邊的人吧。”
靜妃臉色一沉,不動聲色的隱藏她的惶恐,仍舊一副溫柔相,道:“回皇后,這兩人確實是妾身宮里的,怕王妃人手不足,送與王妃差遣的。”
眾人聞言,也知皇后有意指于靜妃。
“只消華小姐說出誰人指使她便可,王妃無須著急。”離華坐在錦綃邊上,瀟灑俊逸的執杯淺飲,這話似乎是在安撫錦綃,實則提醒錦鳶與靜妃。他不似女人家明里暗里的猜忌,直指問題源頭。
眾人問言,皆是將目光轉向華嬌嬌。
華氏女深知自己不應多言,但眾人都等著她說出問題的答案。她本就無膽無識,此時慌了神又無人與她分析利弊,日前也聽過許多靜妃的手段,華府明面上保得了她,私下里保不齊靜妃會出什么下流手段,華嬌嬌越思越怕,冷汗直流,月色照的她面色發白,身子在眾人的注視下抖得厲害,終于,她目光望著冬梅,直直地倒了下去。
“太醫,太醫,快請太醫來!”華將軍大呼,華府就這么一個女嬌娃,他來時就做好打算,拼了他的老命也要護住自己的女兒。
一桿子宮女公公在太后的示意下將華嬌嬌扶到一旁,華將軍守在華嬌嬌身邊等著太醫替她診治。
華嬌嬌倒前的目光直指冬梅,離晉等人也將眼神投向冬梅,靜妃更是冷冽,好似那寒氣將要逼死人。冬梅嚇得直磕頭,腦袋硬生生地砸在地上,不幾多時,便有了血印子。
“說,是怎么回事。”離晉威嚴的聲音肅穆地響起。
“奴,奴婢,”冬梅聲音顫抖著,甚至帶著絕望地哭腔,知道自己難逃一死,“不是奴婢,不是奴婢。”
“你一個小婢子有什么能力指使一個小姐?定是背后有人。”皇后錦鳶沉聲道,意圖明顯的想要拉出靜妃。
靜妃好整以待,似乎皇后的指桑罵槐于她無干,這柔弱的面孔依舊臨危不亂,連錦綃都要敬佩三分。
“不是,不是”冬梅搖頭道,心里想到靜妃的手段,更是害怕,橫豎都是一死,不拖靜妃下水靜妃好歹會幫她照顧家里人。思于此,便咬牙下了決定,“奴婢那日打掃王妃臥居,不小心見了話本,深知女子不應翻看如此之物。礙于奴婢身份低微,奴婢不敢聲張,想著悄悄拿出去扔掉便好,不曾想碰見回秀女院的取物什的華小姐,她執意要拿走話本子,奴婢,奴婢迫于無奈,就將東西交了出去。王妃,是奴婢對不起你。”話畢,冬梅朝錦綃磕頭,春蘭也跟著不停地道著歉。
若不是知她本性,錦綃也差點被這真情實意的話語蒙騙過去,想不到如此冬梅到了境地,居然還能條理清晰地編出故事來。錦綃不曾抬眼,便能察覺靜妃得意的笑,今日過后,這溫柔淑婉的靜妃娘娘怕是要從她面前消失了。
一旁剛醒來的華嬌嬌,聽聞冬梅的言辭更是一氣,半響才呼吸順暢地反駁道:“你胡說!明明是,”她感到一雙眼睛的注視,話語有一剎的停頓,“明明是你來找我的!”
冬梅看她一眼,眼里的死意令華嬌嬌發怵,見冬梅跪直了身子,道,“冬梅愿以死明志!”語畢,見她嘴里一緊,眉頭一皺,應聲倒地,嘴邊有血緩緩流出,竟是咬舌自盡。
嚇得旁人驚呼,速速來了侍衛將人拖下,太后臉色一片暗淡,本是個高興日子竟鬧了這么一出,心里對錦綃僅存的一點歡喜也消失殆盡。
現在死無對證,華氏二人也不知如何是好,只等著離晉發落。
“華氏女華嬌嬌貶為庶民,終生不得進宮,不得與官家子弟婚配。”自是還不能因此事就逼得華將軍毫無退路,離晉只能如此道,率先起身走出御花園。
終是撿回一條命來,華將軍與華嬌嬌忙磕頭謝恩,錦綃的衣裙從華將軍面前掃過,華將軍陰鷲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嬌柔的背影,心里不禁暗罵。
宮宴之事鬧得不歡而散,靜妃與錦氏二女的矛盾愈加深刻。宮宴過后,離華隨著錦綃到鈴鸞殿收拾物什,終是要回府了。
樂瞳跟在錦綃身后倒騰屋里的物什,離華玉身長立在外,他深知日前對錦綃過分了些,又不好開口道歉,只得在屋外惶惶踱步。
“錦綃。”離華喚道,他聲音輕柔,叫的錦綃心里一酥,差點破了防。
“何事?”錦綃冷冷應到,面上更是裝作冷酷的模樣。
“不如先回府去,讓樂瞳留下收拾便好。”離晉提議道。
“王爺可自先回去。”
“本王想與你一道。”
此話一出,錦綃心里跌宕起伏。樂瞳在屋內聞言,先是一笑,又低下頭來暗自難過。
見錦綃半響不說話,離華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牽起錦綃的手,“走吧,丹娘和張總管在府里等你多時了。席間定是未飽,府里備了你愛吃的菜。”
他二人壓著步子走出鈴鸞殿,都是姣好的面容,在如水的月光下好似謫仙,一顰一笑都惹人注目。
提著燈籠巡視的宮女侍衛竟看的有些癡傻,呆呆的立著忘了行禮。
終是步至宮門外,軟轎已候多時。
陵安王府門前的燈籠正紅亮,守門的侍衛在燭火的映照下威嚴聳立。
軟轎進了門,離華扶錦綃下轎。萬芳園內的石桌上擺上了瓜果錦食。
離華錦綃雙雙入座,旁的婢女也退了下去。
面前是一池湖水,湖心荷蓮開的正盛,或粉粉嫩嫩,或白如冰雪。深綠色的荷葉盛大地展開,荷蓮襯于其之上,錦鯉游魚隱匿其下。
銀盤落于湖中,恰好在交錯的荷蓮之間尋了個位置。
光影疊疊,天地一色。
“鏡湖三百里,菡萏發荷花。”錦綃念道。
離華不語,默默看著她出了神,他不知為何,幾日未見的錦綃越發有姿色,他竟不愿與他人共享她之美。
“王爺。”錦綃底底喚道,伸手在離華面前晃了晃。
離華輕聲咳嗽以掩失態,“怎么了?”
“見王爺好似失了魂。”
“哪有。”離華目光避開錦綃望向湖心的蓮花。
錦綃輕笑,然她其實并無絕色之姿,恰今夜月華拂衣,荷蓮映面,與她自身那股子清冷氣息不謀而合,令眾人都折服于此。
錦綃忽然想到什么,問道:“聽聞王爺與流云公子有些過節。”
離華拿杯子的手一頓,面不改色,“是。”
“那,可否講與錦綃聽聽。”她試探著,自己也不太確定離華是否會把那些陳年舊事翻給她看。
微風撩起錦綃額前的碎發,本來不應講這些煞風景的話,但錦綃眼神迫切,離華將她發絲挽于耳后,緩緩道:“流云本也是官家子弟。”
顧國先皇在時,離華離晉還是皇子,流云是士大夫流江的兒子,他三人同于國子監求學,想來也算得同窗。
春日野穹,正是狩獵的好時機。先皇喜戰,常常帶領一眾官員出城狩獵。
離華年幼,先皇又甚喜他母妃韓貴妃,因此狩獵時常常帶著他。那時離華與另一位皇子離越交情甚好,二人便一同隨先皇出城。
少時心喜,見陌生之物都生好奇,離華見一野兔迅速躥于灌木叢中,非要射中此兔不可,便急馬而追,離越同他一道,先皇便吩咐一小批官員緊隨其后護皇子安全。
誰料竟有人埋伏在此,離華與離越中了道,離越慘死其中。離華嚇得精神恍惚半月有余,先皇大怒,審問隨從的官員,離華被先后誘導指認流江主謀害死離越,實則覬覦皇位。
流江冤死,滿門抄斬。
那時流云正在外學藝,幸免于難,卻也落得個逃犯的名聲。
“先皇崩,先后事跡敗落,離晉為帝后,為流江洗刷冤屈彌補流云,召他做官,流云心高氣傲,視皇家為仇敵,更與本王不共戴天。”離華講完,挑眉問道,“王妃為何問及于此?”
“這般看來,流云公子必定不會對陸姑娘好。”錦綃淺笑。
離華有些惱了,她好似還在生氣,不禁冷言道,“今日月圓,王妃還是賞月吧。”
光聚云間,或明或滅,夜靜如肅,二人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