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金鑾同唱第，春風上國共繁華。

少年在母親的安撫下乖乖地躺下，女人低著頭，男人垂著背，提起這個姐姐一家子似乎都挺悲傷。

樂瞳在錦綃的吩咐下從兜里掏出秋夕交給她們的信物，見信物，女人淚眼婆娑，聲音帶著哭腔說道：“我的喜兒啊。”錦綃與樂瞳面面相覷，原是秋夕原名叫秋喜。

錦綃與樂瞳安慰秋家父母一陣，又說明來意，躺在床上的少年偏著腦袋，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道：“原是姐姐還記掛著永兒，永兒也十分想念姐姐。這位夫人能不能幫我帶話給姐姐？”

“若是你治好了病，自然可以親自帶話給你姐姐的。”錦綃回他，回頭看了一眼京城御，京城御點點頭，走近秋永。

秋永從被窩里伸出手來，他的肌膚因常年不見太陽而白的滲人，又因自身的疾病瘦的不成樣子，京城御搭上他的脈搏，開始號脈......

窗外暮色四下，田野貧瘠的土地掠過兩三只消瘦的野鴨，白日里的太陽換成了明晃晃的月光。月光從石窗里跑進屋來，一屋子的人都在等著京城御，他額頭上早已是滿頭大汗，汗珠大顆大顆的滴下，浸濕了他的白衫。京城御時而搖搖頭，時而嘆口氣，秋家父母連帶著樂瞳也跟著心驚膽戰，屏住呼吸。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秋永沉沉地睡去，京城御從秋永身上取下銀針，用隨身的白布擦了擦了手，將針收好，隨著他的腳步，眾人都走到外屋來。他眼神疲倦，目光繾綣，面容多有為難的告知眾人：“令公子的病乃是頑疾，現只是暫且封了脈不讓他多受痛苦，若是要痊愈......”

京城御斷了話，秋父立馬接著問道：“敢問神醫是要如何？”

京城御一驚，連忙擺擺手道：“師傅在上，神醫之號不敢當。”他朝天一拜，又繼續回答：“此病不是不能治，只是這藥有些棘手。”他一頓，走到自己的箱籠前拿出紙筆來，洋洋灑灑地寫下一副藥方來。

“公子見笑了，我夫妻二人都不識字的。”秋母勉強笑著。

京城御回了一笑，將藥方遞給錦綃。

錦綃接過藥方，嫩白的指骨在焦黃的宣紙上呈現的分明，她迅速讀過，便明白了，道：“三七，商陸，草果，這些藥材尋常藥鋪都可以買到，天花粉，五靈脂也可以取到，只有這羅屲只有北國雪山才有。”

京城御點點頭，錦綃繼續道：“如今顧國與北國正是爭端起伏的時候，這時候去北國，只能......偷偷去了。”

秋家夫婦一聽錦綃愿意幫他們取藥，激動地跪了下來，雙手合十連連作揖道：“謝謝夫人了，謝謝夫人了，夫人的大恩大德，我秋氏沒齒難忘！”

一旁的樂瞳卻是吃了一驚，皺著眉頭道：“夫人，這可使不得。”

錦綃莞爾，道“你知我最奉信誠信二字，既是答應了秋昭...”錦綃一頓又道，“答應了人家的事豈能有反悔之意。”錦綃面上云淡風輕，實則心里也洶涌澎湃，她在賭，她若是能讓秋夕肝腦涂地地跟隨她，她相信以秋夕的能力一定能從錦鳶那得到信任，于她更為有利。

看著樂瞳愁眉苦臉的樣子，錦綃揉揉她的頭，又扶起秋家夫婦，道：“取藥之事還得從長計議，此前就讓京城公子替令公子穩住病情。”

除了樂瞳撅著嘴外，其余三人皆是點頭示意，京城御蹲下身子從箱籠里拿出幾味藥材交給秋父，緩聲道：“來前了解過令公子的病情了，這些藥和著米水一起煎了服下可暫緩住他的疼痛，過幾日我再來看看。”

秋父謝過：“多謝京城公子。”

突地起了一陣風，吹得眾人都有沾沾涼意，不禁扶了扶手臂，錦綃望向屋外，深秋的鄉野夜色十分暗淡，加上災荒更顯凄涼，與前日里的長瀨街的景象大相徑庭。

天色已暗，辭別了秋家，三人拿著秋父做的火把按照原路返回，取了馬車，馬車旁的柳枝在風下看著他們揚長而去，車輪碾起的灰塵漫飛在黑夜里。

......

晨曦在云彩間跳躍，一束薄光射入錚亮的瞳孔，激發了第一聲雞鳴。伴隨著啼叫而來的，是窸窸窣窣的忙碌聲，起床穿衣，灶上開火，桌面清潔，榮興樓里的工人們都干起了自己的活。

京潤在廚房里倒騰了一會，糯白的米飯便染指了油水的氣息，他又將米飯攪拌了一會，便端著碗出了廚房往柴房不遠的大樹下走去。京潤將碗放下，等了一瞬，漸漸有了形的灰貓從屋頂上一躍而下，豎著尾巴靠近京潤。

京潤輕輕撫著灰貓，剛洗完菜的高大娘從后邊路過，打了個招呼道：“喲，京潤你又喂貓啊。”

京潤半蹲著身子，也未回頭，笑了笑，回道：“是啊。高大娘您這是做什么去？”

高大娘也停下來繞過他走到他面前與他說話，“趙大人府上又進了一個姨娘，這不是請了張廚子過去做一頓嘛，我幫幫忙給他洗洗菜。”

“那......方老板也要去？”京潤不再關注灰貓，抬起頭來看著高大娘。

“方老板定是要去的，還帶了咱樓里的掌柜和幾個幫忙的，你小子也想去？”高大娘打趣道。

“不不不，我定是去不了的。”京潤搖頭，也知道高大娘跟他開玩笑，繼續問道，“掌柜的去了那店里不就沒人了嗎？”

高大娘眉眼一挑，似笑非笑的樣子，道：“對啊，楊才吳勇哥倆要去喝花酒，你小子今日總算不用遭罪了。”

京潤無奈地笑著搖搖頭，又繼續喂他的貓，高大娘拿著洗好的菜悻悻地離開了。

太陽在云層里穿梭，日漸高升，榮興樓里也越發忙碌，今日張廚子走了，只剩幾個小廚撐撐場子，上菜的速度變比平時慢了些，加上掌柜的也不在，前頭的人便更加懶散。京潤本是在后院幫忙的，今日也被楊才叫到前院來了。

恰巧雅間來了兩個客人，一位靛青色長袍，羽冠粉面，氣場十足；一位藍衣小裝，鳳眼墨發，邪魅萬千。

二人一前一后進了座，選了菜交給跑堂的小二，便聊起了他事。

京潤送完一桌菜，正欲歇一歇，旁的小二又遞來眼神，讓他幫幫忙。京潤便擼起袖子，將托盤端起，往雅間去。

“您的菜齊了。”京潤抬頭，面上驚恐，“王爺！”先前只顧著低頭上菜，這才發現離華與單祤已看他多時。

離華一笑，春風蕩漾。

離華手里拿著竹筷，往京潤頭上一敲，“才看見本公子！”

京潤揉揉腦袋，一臉無助搐動著嘴，一副小姑娘要哭了的模樣瞧著離華道：“公子去了也不跟京潤說一聲，還得京潤好苦，我還以為您不要京潤了。”

離華拉京潤坐下，拿了碗筷放在他面前，又給他夾了塊肉，道：“我這不是來看你了嗎。”

京潤還欲在說些什么，外面便有人敲門催促，京潤皺著眉瞧著離華，離華擺手示意他離去，道：“我會聯系你的。”

京潤點點頭，拿起筷子快速地將碗里的肉吃掉才擦擦嘴離開，惹得離華和單祤一陣大笑。

笑聲漸收，靛青色的衣袖拿著酒壺斟了杯酒給單祤，問道：“事情如何了？”

單祤端起酒杯，一口飲盡，咂咂嘴道：“蕓娘進了趙府，只是......你怎么能確定蕓娘能取到鑰匙？”

離華細長的鳳眼微微一瞟了一眼，笑道：“蕓娘自然是不行的，只有她才能做到。”離華頓了頓，似乎想起什么來，問道，“對了，她知道了嗎？”

單祤將魚翻了個身，回道：“派人送信兒去了。”

單祤話畢，舉起酒盞給自己添些酒，大快朵頤的吃了起來。

這廂被提及的錦綃，剛起床沒多久，正迷迷糊糊地梳妝，桌上已擺好中午的飯食都在安靜地等著她。

“咚咚咚。”

“誰呀。”樂瞳一邊問道，一邊走向門口。

開了門，外面站著個勾著背的中年男子，有些面熟，卻又想不起來是誰。

中年男子一個勁兒地往屋里往，被樂瞳一把攔住，“你干什么？！”

男子哭喪著臉，聲兒難過地說道：“姑娘，王公子可是住在此處？”

樂瞳正想趕他離開，突兀地回頭望屋里看去，又轉過頭來打馬虎眼，道：“你說我家公子啊，他有事出去了，有什么事過會兒再來找他吧！”

中年男子擋在門口，堅決地不讓樂瞳關門，道：“不行，王公子要是不回來，奴就在這等著他。”

樂瞳拗不過他，一把推開他，道：“那你就在外邊候著吧！”話畢，重重地關上門，對錦綃道：“夫人，怎么辦啊？”

錦綃腦子一轉，桌上的菜也顧不著吃，連忙拆了剛盤好的發髻，道：“去吧我那日的男裝拿出來。”

樂瞳急急忙忙地在衣柜里翻找，越是著急，越是容易慌亂，忙活了好一陣，才勉勉強強地扮成那日的王公子來。

主仆二人都舒緩了口氣，坐下喝了杯茶，樂瞳又想到什么說：“可是，我剛跟人說了您還沒回來呢。”

錦綃起身走到窗戶旁，推開窗戶，是一片極為安靜的房區，因著逃難也沒住什么人。錦綃轉身對樂瞳道：“你從這把我放下去就行。”

樂瞳也跑到窗邊觀察地形，雖然二樓也不高，但錦綃這金枝玉葉的身體由不得一點閃失，樂瞳還是擔心，仍問道：“真要這樣嗎？”

“嗯。”錦綃點點頭，將床幔拆了下來，擰成一股交給樂瞳，“來吧。”

樂瞳用床幔將錦綃的細腰纏住，錦綃翻過窗戶，抓住窗梗的手顫抖著，實則心里還是有些害怕的，看著樂瞳擔心的眼神，她竟然還打趣道：“有些年頭沒爬樹了，這會子再體驗一把。”

樂瞳也知道她在安撫自己，哭臉也變作笑臉來，手里緊緊拉住床幔，看著錦綃一點點下去，手上不敢有一點的放松。

錦綃雙手抓住床幔，腳踩在墻上，慢慢地往下，不時地轉頭看看地下，眼見著快著地了，便一手將床幔挽著手上，一手解開腰上的禁錮，穩穩地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