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冷的將光華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擦了擦嘴角的酒漬，說道：“二十年....原來就算我不影響他，他也只能活四十多歲。”我輕笑了一下，又續(xù)說道：“也對，聽這名字他就活不長，嵩明.....送命……但愿來世，他父母能給他取個好名字。”

憶起那日之事，我不免心情煩躁。因我十分擔憂那個叫貞元的道人，他看起來不僅與妖類有芥蒂，似乎也不大敬重天神，我卻不明白那他修道又是為了什么？我憂心他身上若隱若現(xiàn)的戾氣，若沒人好好勸導，怕是會引出大亂子。

后我因我實在不愿再提及凡世落難的事，便將話頭轉向別處，我張望著腦袋問度厄星君，“你來時可曾見過靈寶老君？”

度厄星君搖搖頭道：“你知道我眼睛不好。”

我倒是把這件事忘了，尷尬地敲了自己的腦袋，陪笑道：“這么重要的事我都忘了，是我之過，是我之過。”我舉起酒杯，看著杯中酒水。兀自出了會兒神，我其實并不饞酒，只是心情不好時，便總是想喝幾口，一時興起，便接著對度厄說道：“我自罰一杯。”

度厄星君眼睛不好，他雖看不出我的心事，可卻聽得出我的嘆息。我方要將酒飲下，他搶先截走了我的酒杯，他說道：“太陽星君辦酒筵意在把酒言歡，你這樣借酒消愁只怕不合適。”

我笑了笑，雖然是我心情是不好，但說一個愁字，也有點牽強，不過這都不是主要的，我搶回杯子道：“不合適的事，我做的可多了，也不差這一件。”

度厄星君拿我沒轍，索性就隨我去了。后我還沒來得及喝幾杯，便看見擠在人群中的羽珩，我將他找來，陪度厄星君喝酒，反正他此來的本意，就是給度厄做個作陪，我便不做打擾。

眼看往來酒筵的仙家越來越多，要找起人來實在有些困難，尤其是個身量不足的小老兒。

我猶如無頭蒼蠅般漫無目的地在人群里游蕩了好半天，忽得察覺有人拍我的肩膀，我回首望過去，竟是個我不認識的神君。他長得倒是眉清目秀，只是神情有些扭捏，而且是坐著與我說話，我想他許是酒喝的太多了，連臉頰都紅透了，他指了指腳下，支支吾吾說道：“仙子可否移步？”

我覺得莫名其妙，可又一想便琢磨出點端倪來，位神君莫不是對我情有所往罷，臉上的紅暈也不是什么酒暈，卻是不好意思的臉紅。我覺得有趣，便故意問他：“為什么？”

神君臉色更紅了些，甚尷尬道：“你踩到我衣服了。”

我猛然低頭看，原來他的一片衣角，正被我結結實實的踩在腳底下，興許是方才只顧把眼光放在各色仙家的臉上，卻未顧得腳下。這下倒是輪到我倍感尷尬了，竟還誤會別人對自己有意思，簡直恨不得給自己找個地縫躲起來。

我連忙把腳移開，笑呵呵地致了聲歉，便打算拔腿就跑，誰知偏偏那神君不放過我，拉著我問道：“仙子看著面生，不知仙子尊名……”

看來我還是沒看錯，只不過兩人已如此尷尬，再聊下去也沒什么意思，便草草扔了句：“一介散仙，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便蔫蔫地遁走了。

后我好不容易找了一處空下來的席坐，方坐下來，連氣兒都未喘勻，就撇見身旁的一角白衣。未及多想，以為是方才那位神君又追來了，我正打算起身逃跑，豈料卻被按住了肩膀。我覺得定是他覺得我太過失禮而生氣，正想著如何應對，頭頂卻響起了蘇慕白的聲音。“你在干什么？”

我抬起頭，有些喜出望外道：“怎么是你？”

蘇慕白臉色微白，陰陽怪氣道：“你還好意思問，我為你受了重傷，你不看我，也就罷了，還背著我來喝酒，我可是很傷心吶。”

我覺得冤枉，我確實是去看過他，只不過那時他還在昏迷，后來因我和陸吾吵架，便不想再去昆侖。不過盡管這樣，我仍是有些理虧，便道：“我沒有不關心你，我不是差青鸞送了藥酒去昆侖么……”

“你少來。”蘇慕白說道：“借花獻佛的事，虧你做的出來。”

我辯解道：“我是借花獻佛，可情誼絕不是假的。”

蘇慕白忽然不說話了，只定定地瞧著我，還色膽包天地朝我靠了靠，我覺得離得實在是太近，便不自主向后挪了挪，他卻似有些生氣，抓住我的手臂，我動彈不得，見他臉越靠越近，我有些著急喊道：“你想做什么？”

蘇慕白忽然笑起來，說道：“沒什么，你說你對我有情誼，我就是想看看是什么情誼罷了。”

我挑了挑眉，硬是在臉上擠出了一個假笑，他卻信以為我真的不在意他的戲弄，而我便趁他不備，用力踩了他一腳，痛得他在地上打滾，引來不少仙友圍觀，我未免同他一起丟臉，便偷找了個機會跑走了。

離開酒筵，我是邊走邊嘆氣，太陽星君好好地一場酒筵，就這么被我攪黃了，只怕事后免不了又要被太陰娘娘取笑很久都抬不起頭了。我雖是無意，但心里著實有些內疚，可自己也無力彌補，便也并不糾結。

正惆悵之余，不知不覺間闖進了一片竹海，四方竹林蕭蕭，綠茵蔥蔥，乃是個既有詩意的地方。我記得幾百年前不曾有過這個地方，莫約是我不在九重天的這五百年里新搭造的，看起來似是費了不少功夫。這竹海極大，我兜兜轉轉好幾圈，總覺得似是在一個地方轉圈。我心下奇怪，畢竟鳥禽的方位感向來很強，是極少迷路的，可我卻走不出這里，我想這些竹子的擺置硬應是大有文章，只是我一時半刻還琢磨不透。

既然琢磨不出其微妙，我也沒必要在這耗時間，我正打算變回真身飛出去，卻偏在此時忽得下起了花雨，花瓣紛紛落下，輕無聲息，我定定得站了一會兒，才發(fā)覺這些花瓣并非是真花的花瓣，這些花瓣落地便不見了，是有人施法。而我明明困在竹海很久了，偏偏在我要飛走時花雨方才下了起來，看來是有人故意要留下我。

所幸我也心生好奇，便繼續(xù)在竹海里兜圈子，我想這竹海的主人若是真想見我，自會想辦法與我碰面。果不其然，我才沒走幾步，便聽到竹林深處有歌聲傳出來，我循聲而去，便瞧一飄渺仙子在林中跳舞。這仙子身著紅艷羅裙，長袖飄飄，身段柔潤，舞姿曼妙，可謂稱得上是美艷絕倫。

只是這姿態(tài)形貌總會覺得似曾相識，卻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見過。我正呆呆的有些走神，那飛舞林中的仙子忽得停了下來，語氣很不客氣道：“我請仙子來賞舞，你卻這般心不在焉，怎的，凡間這五百年甚是不好過吧，怎地硬是把曾經(jīng)眾鳥之主，打磨成了一只野雞，這么沒有涵養(yǎng)。”

我正愁當下想不起她是誰，這回聽聞她這番尖酸刻薄，我倒是了然于胸，所以一點也不生氣，畢竟自我認識她以來，就沒給過我一個好臉色。我笑呵呵地對她道：“墨蓮仙子，你我也是老相識了，見我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墨蓮仙子此時的臉色，是正如她的名字，簡直是一團黑氣，她說道：“誰跟你是老相識。凡世都說落了難得鳳凰不如雞，我當真認為這句話就是仿照仙子說的。”

我雖心里覺得窩火，可我素來善于裝模作樣，我仍仰著一張笑臉道：“我即便不如雞，卻始終是只鳳凰。可黑色的花，就算再怎么遮掩，始終是不受人待見。”

“你...”墨蓮忍著不發(fā)怒，陰森森地沖我笑起來，我便知道她必憋了一肚子壞水，果然，她說道：“你伶牙俐齒我不與你爭辯，我只想讓你看清楚，此地究竟是何處，你可還記得。”

我不想順著她走，便連想都不想道：“有話就直說，無話我便就告辭了。”

我轉身要走，墨蓮氣急敗壞地擋住我的去路，說道：“你莫要太張狂，你不記得了，我?guī)湍慊貞洝！彼檬种噶艘粋€方向，我順眼看過去，正看見竹林一處的角落里，一個埋了半截的石像，那石像雖已遺棄很久，可依稀可辯得那是一只鳳凰，是我祖父的石像。五百年前我離開九重天是，這石像還好端端地立在鳳凰神邸，他忽然出現(xiàn)在此，還被大不敬的埋了半截土，墨蓮終于是把我徹底的激怒了。

我瞪著她，惡狠狠道：“這里原是我鳳凰舊邸，誰允許你動這里的一片土的？”

墨蓮也不懼我，反而樂在其中，對我說道：“沒有天帝的法旨，誰敢動這里的一草一木。”

我驚道：“你說是天帝。”

墨蓮嬉皮笑臉地說道：“正是，所以你要恨千萬別恨我，與我無關，我只是授命守著這片林子。”

我呵笑道；“還真是為你可憐，明明是朵蓮花仙子，卻沒資格去守蓮池，反而被困在這片林子里，當一個籠中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