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

母子連心，夏母和夏銀異口同聲，同時奪門而出。

夏銀無法忍受同伴的惡搞，夏母無法忍受自己的母親。

夏母回到了廚房，夏銀自己跑到了院子里看星星。

鄉(xiāng)下的夜空比城市里更純凈，由于地處高原，空氣稀薄，天空呈現(xiàn)處一種奇妙的顏色，像是黑色的顏料與藍色的混合，群星在這之上，仿佛觸手可及。

夏銀這輩子都沒見過那么多的星星。

如果一輩子都在這群星底下生活，也挺好的。

他這樣想著，低頭的同時，視線掃到了老房子里。

里頭點著蠟燭，光線暗淡，老人坐在小板凳上，仰起頭注視供桌上的黑白照片，后背弓起，全身一搖一搖的。

這場景有點毛骨悚然，夏銀腦子里蹦出一堆恐怖片的畫面。

甩甩頭，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朝屋子里走了進去。

跨過很高的門檻，夏銀輕聲接近了自己的外婆。

隱隱約約能聽見她在念叨些什么，像是夢囈，夏銀靜靜地站在她身后，左右打量起這間屋子。

不知站了多久，老人停止了搖晃，回頭的一瞬間看見了站在自己后邊的夏銀。

“喔！”她被嚇了一跳。

老人趕緊從旁邊找來一張小凳子，“抱歉，外婆耳朵不太好了，沒聽見你過來。”

“沒事。”夏銀坐下，心里有些發(fā)暖。

來自親人的關(guān)心總是會讓人感到舒適。

“嗯，沒事。”聽到孫子的回答，老人挑了挑眉，表情有些奇怪。

但很快她又恢復(fù)正常，挪挪小板凳，湊到自家孫子旁邊，一臉慈祥問：“小銀，你在學(xué)校怎么樣？”

啊，老問題了。

夏銀還沒聽就知道，腦子甚至都沒思考，嘴里就說出一貫的回答。

“考證......事務(wù)所......畢業(yè)去首都明溪......”

外婆臉上的皺紋緊著，側(cè)著個腦袋，時不時點點頭。

過了好一會兒，她突然嘆了口氣，“所以說，一切都挺好嗎？”

夏銀一愣，“嗯，一切都好。”

老人眉毛一抬，“你媽也是這樣說的，然后她剛剛就氣走了。”

“額......”夏銀臉上尷尬的表情一閃而過，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

老人轉(zhuǎn)頭看見夏銀的神色，頓時什么都懂了。

“你簡直和你媽他們一個樣，你三姨，你小舅，你大姨也是，無論問你們什么，都一個回答，”老人拍了把膝蓋，上半身又搖起來，“都挺好，一切都挺好的。”

不不不，應(yīng)該是全世界的子女都會這樣回答父母的。

夏銀表情復(fù)雜，心里這樣想著。

無論在外承受多大的委屈，也不會想父母透露半分，只因為不想讓他們擔(dān)心，然而到頭來，卻被責(zé)備，然后得到“為什么不和我們說”之類的話。

“我也不知道，你們?yōu)槭裁匆_我。”老人說。

夏銀想要開口，老人又強行打斷他。

“你大姨和她老公分開了好久，不然也不會過年的時候沒地方去，也不會一直想搬過來和我住。”老人感到膝蓋有些陣痛，撫摸無法緩解，于是改用拳頭捶，輕輕地，一下一下。

夏銀沉默了。

“你小舅，他今年很早就回來了，他跟我說是請了假，但我知道，他應(yīng)該在公司出了點事，也許是被開除了，我不是太清楚，”外婆搖搖頭說，“還有你媽......”

夏銀抿起了嘴。

老人仔細注視著他：“你跟我說實話，你媽媽是不是很久沒工作了。”

夏銀沉默了片刻，點下了腦袋。

他知道自己母親的情況，賣了房子，離開省城，和三姨住一塊，而自己在省城和表妹住。

“我就知道，剛剛問她她還生氣。”老人嘆了口氣，“和老母親坦白一下就很傷自尊心嗎？”

夏銀“呵呵”笑著應(yīng)和。

“也許他們只是不想讓你失望。”他解釋道。

“失望失望失望，我也沒失啥望啊，”老人突然急了，“你們就不知道我有多擔(dān)心你們嗎！一個二個不回家就算了，平常連電話都沒有！”

夏銀嚇了一跳，手足無措地坐在那兒，雙手都不知道放哪。

“哦，對不起對不起，”老人看見夏銀的樣子，趕緊收起情緒，安慰起他，“你知道，自從你外公走了，我就經(jīng)常這樣，我老怕自己也像他一樣，然后到時候沒人照顧你們，你們連過年都沒地方去。”

夏銀很乖地“嗯”了一聲。

老人仔細觀察著孫子的樣子，手蓋住了他的手。

老人的手很糙，大概是因為干了一輩子農(nóng)活地原因，手指經(jīng)常開裂。

夏銀注意到她的手指上裹著白色膠帶，不是創(chuàng)可貼，也不是繃帶，就是普普通通地白膠帶，粗暴地往開裂地傷口上一裹，然后逐漸發(fā)黑發(fā)黃。

苦了一輩子，就為幾個兒女。

這是大多數(shù)華國老人的常態(tài)，在生下孩子的那一刻起，他們的生命就不在屬于自己，直到死去。

“小銀。”老人突然叫他。

“嗯？”夏銀抬頭。

老人欲言又止，醞釀了好一陣，才開口：“問你個問題哈，你別告訴你媽。”

“什么？”

“就是，”她頓了一下，“你想不想改姓蔣。”

夏銀怔住了，他沒想過這個問題。

改姓，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自己與那個男人的連接徹底消失？

夏銀想起小時候，那張模糊不清的臉，還有那一只溫暖的大手，他記得在那個男人走的時候，他曾抱住男人的腿，痛哭流涕，但男人最終還是離去，沒有再回來......

他低下頭，用力眨了眨眼睛，把眼淚憋回去后，輕輕搖了搖頭。

“這樣啊，”老人沒有吃驚，她知道答案，但還是有些失落，“沒事，不改也沒事，你永遠是外婆的孫子。”

夏銀松了一口氣，心底流淌著名為感動的情緒，他握住外婆的手，久久不愿放開。

“你媽也不容易啊，那么多年，一個人把你拉扯大，還一直管著我這個老人，如果以后她能找個人陪，你也別嫌棄，畢竟你不能陪她一輩子。”

“不會。”

“另外你自己也照顧好自己，這樣你媽也不會操心，”老人一臉正經(jīng)，“還有，那倆姑娘，不管你最后選誰，都別辜負人家。”

夏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