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大過年的,夏銀癱在沙發上,頗有些無聊
其實說實話,夏銀一直很奇怪,為什么總有人覺得遠離城市,便能不食人間煙火。
電影里,跌落谷底的主角,也往往在鄉下找到了靈魂。
夏銀沒覺得自己的靈魂在這個地方。
因為這里才是真正的人家煙火,既有煙,也有火,不像城里,連炮仗都沒得放。
另外再加上泥濘的小路藏著雞糞,也不知道自己踩到的到底是什么,還有時不時出現的蜘蛛,指頭那么大。
初來也許還覺得新奇,但久了便待不住。
這就跟富豪吃榨菜,領導坐公交一個道理。
外邊很是熱鬧,但主要還是弄吃的,外婆把剛殺的豬肉拿出來,小舅幫著忙,每次過年,家里老大老二老三的總要拿走一些。
雖然總勸老人不要再養,免得累著,但每次拿豬肉最勤的,也是勸最恨的。
顧寒帶領年輕一輩的姑娘們進了廚房,廚房里油水跳動,是剛煉好的豬油,一大鍋的,姑娘們長長地伸著白藕般的手,油糕豆腐肉丸全往油鍋里放。
先素后葷,先肉再魚,炸好之后全放鐵盆里,味道彌散到院子里。
倆小孩聞見了,手里一手拿著擦炮,一手拿著點燃半截的香,小手往兜里一揣,然后黑乎乎地爪子就往盆里伸。
然后叼著油豆腐和剛炸得金黃的肉丸子,穿梭于廚房與狗窩之間。
吃了一半,就扔給大黃,或者整個都給大黃,然后看大黃吃了一半,又想拿回來。
結果被大姨媽一頓打。
好吧好吧。
當夏銀接過老媽剛盛了一堆肉丸的碗時。
又聽見她嘮叨“你再不吃就要被你弟弟妹妹搶光了”后。
他承認,過年其實還是挺好玩的。
嗯,這不算真香。
就這樣一點一點磨到了夜幕降臨。
忙了一天的眾人齊聚廚房。
煙與火充斥著整個空間。
外婆挑了極好的炭來,干柴把炭點燃,火燒得通紅,哪怕門窗全開也不覺寒冷。
廚臺上又是炒菜又是燒魚又是燉肉,高壓鍋呲呲呲響,白氣直冒。
倆小孩跟著小舅去上貢磕頭,等長大后,做這事的人又會變成他們。
這叫傳承。
夏銀去點鞭炮,數米的鞭炮掛在棗樹上,手里拿著火機,顫抖走近,全神貫注。
剛點燃就往后跑,巨響發出的同時,炸飛的紙屑打在屁股上。
滑稽的樣子逗笑了倆小屁孩。
外婆招呼著大家吃飯,眼角的笑意滿得溢出,每年的這個時候,她才會如此。
八仙桌有兩張,大人小孩各一桌,兩座菜式相同
豬頭肉,土雞湯,紅燒魚,醬牛肉,羊肉炒粉,山藥排骨......
總之年夜的菜肯定要吃不完,但也決不能不豐盛。
大人桌酒杯碰撞,小孩桌打飯添菜倒飲料。
所有人都歡呼著。
母與女,姐與弟,母與子相互對視著,笑容洋溢,滿面紅光。
沒有隔閡,沒有仇恨,一切的矛盾在此刻消失。
顧寒與易安碰杯,與夏銀碰杯,三人眼光流轉,回憶起一同經過的每一段故事。
一頓飯熱熱鬧鬧,歡聲笑語吃到八九點,再零零散散回到客廳,看著春晚,再磕磕瓜子花生。
一年的辛苦,在此刻全部結束。
然后心想,明年會更好,對吧。
“螢火蟲?!鳖櫤蝗恍÷晛砹艘痪?。
“什么?”夏銀沒聽清。
易安歪了歪頭。
他頂著這張俏麗地臉,視線掃過每個人,“想看螢火蟲嗎?”
聲音稍大了些。
“嗯?”外婆以為他在開玩笑,“我說閨女......”
但顧寒狐貍般地笑了笑,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拉住夏銀和易安的手,什么都不說,直接離開了客廳。
春晚剛剛開始,美麗的主持人念著每年都大同小異的祝賀詞。
“誒,這是要去哪啊?”
“沒吃飽了嗎?”
長輩們不解地大聲問道。
“沒事,大家等我們一下!拜托啦!”
門口傳來少女的聲音。
“我去看看他們,別摔跤了。”外婆著急了,這鄉下大晚上可上門都看不見啊。
她順手拿起個手電就往外走。
“媽!”夏母焦急大喊,也跟了出去。
“我也要去!”倆熊孩子不嫌事大,鼓著手往外跑。
對他們而言,大過年看春晚才是最無聊的事情。
剩下的三個長輩各自無奈地對視一眼,然后也順腳出門。
村子里不停響著炮仗聲。
夏銀啊啊啊地叫著,被老板牽著往前走去,小路崎嶇,而他還穿著拖鞋。
易安則默默地低頭,感受著前方之人,手心的溫度。
她從不會懷疑這個人會帶自己去哪,從那一紙契約開始,她就已經決定,無論如何都要跟著他的腳步。
紅衣的人將他們倆塞進了公路邊的車中。
一個壞笑后,他坐上了駕駛座,鎖上了車門,油門踩下。
慘叫聲中,輪胎和柏油路面摩擦,帶起一溜青煙。
“嗚呼”的尖叫聲中,他打開車窗,摘下了火紅的假發,然后隨手在臉上一抹,一張平平無奇的臉重現。
他的臉在高速的運動中模糊,夏銀仿佛看見了很多人。
不知是顧寒還是顧楠,是清秀的學霸還是火紅的少女,亦或長相平凡的男人......
車燈照亮一個又一個的彎道,順著光,車身一圈圈盤旋而上。
“我們去哪?”易安發問了,冷淡的語氣中帶著微微地起伏。
她盯著顧寒的臉,眼中仿佛倒映出群星。
“山頂。”顧寒說。
“上山頂干嘛?”夏銀問。
“說了,看螢火蟲?!?/p>
車已經出了村子,拐上公路。
車速極快,夜空的群星掠過,山間層層疊疊地松樹林飛速起伏,可以聽見松濤聲。
夏銀才想起來駕駛座上這人的車技的恐怖之處,夏名山的傳說可還在流傳啊。
隨著一層層地盤旋,三人仿佛遠離了一切的喧囂,在這個喧鬧的年夜,他們居然享受到了安靜的美好。
又到了白天掃墓的地方,車緩緩停下。
易安率先走下了車,夏銀跟上,兩人四下打量一番。
不同于白天,夜晚山頂是另一番風景,湖心映著月光,皎潔無暇,天空繁星似錦,遠遠傳來泉水的聲音。
但,卻沒有某人說的螢火蟲。
心中懷著疑惑,兩人不約而同地回頭。
車中的人卻對他們一笑。
然后車的遠光燈驟然打開。
燈光如劍,劃破黑夜,整個山頂豁然開朗。
一眾墓堆之前,草地的中心,堆滿了樹樁般的物體。
夏銀仔細一看,發現這些樹樁居然是大捆大捆的煙花。
喂喂喂,這可以引發爆炸案了?。?/p>
夏銀有些害怕,卻又有些激動。
他回頭,卻見顧寒對自己點點頭。
夏銀手捏了捏剛剛點炮仗的打火機,小跑上前。
在夜中,點亮火光。
......
夜空之中,仿佛流星劃過夜空,自下而上。
白衣的少女站在陽臺,風吹起她的長發,眼里閃出光芒。
“思語,快下來吃飯呀!”
“媽,有煙花啊!”
......
“居然是煙花啊?!币簧砗谏b的年輕人走在路邊,突然抬頭,圓圓的臉顫抖起來。
市區禁止燃放煙花,不知道是哪個膽子大的在這里作案。
他想著。
“周南!這里!”路的對面,黑色重型機車上突然下來一個中年男人,對著年輕人招手,“你媽讓我來接你!怕你打不到車!”
路人的目光瞬間聚集。
想起小時候放學的情景。
周南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小聲:“不要這樣啊,好像自己是小學生似的。”
語氣既有些害臊,又有些自豪。
......
“啪!”
漆黑的夜空,爆出一朵燦爛的花,數百的流光墜落,照亮每一個仰望天空的人的臉。
李俊凡坐在床邊,手里捧著咖啡,看著煙花盛開,她淡淡地微笑。
手指劃過胸前的珍珠。
腦海里浮現出很多人的身影,手機里傳來學生們的祝福。
“......過年好呀?!?/p>
她輕聲祝福每一個生命里出現過的人。
......
煙花一朵接著一朵,仿佛一道道逆射的流星,紫色的蒲公英,金黃的玫瑰,火紅的大波斯菊......
短短的幾分鐘內,天空成為花的國度。
一家人站在馬路邊上,著急三個孩子的同時,卻抬頭,仿佛看見了奇跡。
在奇跡下。
陳詩雨悄悄挽上母親的手,撒嬌般地將頭靠在女人的肩上,女人寵溺的一笑,輕撫起女兒的長發。
兩個小孩一邊驚呼,一邊回到父母身邊,他們被父母抱在懷里,這樣距離天空更近,也距離親人的心更近。
老太太慈祥地笑起,和自己的女兒對視著。
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們都一樣,不懂表達,也從不輕易說出那個字眼,彼此不懂,不了解,只能干巴巴地用自己認為的方式去證明些什么。
于是誤解,于是厭惡,于是平日里仿佛總在相互折磨,可當到了最后,又怎么也討厭不起來......
也許,家人是最不懂你的那個,可懂不懂又有什么必要呢,當所有人都在問你飛得多高時,只有家人,問你飛得累不累
歸根結底是家人。
“過年好呀!”
“新年快樂喲!”
三人的手機不斷在震動。
長腿美女李楠,暴躁警官和他的大哥,早點鋪的老王,和他剛領養的林秋......
顧寒沒有看,但手心卻感受著手機的震動。
他左右看了看兩人,然后抬頭。
不知不覺間,居然有那么多人記得自己了啊。
輕聲一嘆,心頭微熱,嘴角不知不覺地勾了起來。
流光最終消失。
易安和夏銀側過頭,在最后的煙花照耀下,這個男人的嘴角勾出淡淡的笑容。
兩人對視一眼,相互默契一笑,悄悄靠近了中間的那人。
所以說,歸根結底是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