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自責,而是在懊惱。
“到底,是什么?”
弄弄吃完了,將碗遞過來,阿香要接,卻被何生先起身探過去拿了過來,懂事兒了,阿香很高興。
“墳土之上的人,終歸身子都不會太好。畢竟陰氣重,又吃這邊種出來的東西,久而久之,就變得人不人,鬼不鬼了,這怨不得誰,都是想好好活命罷了,可以說是無奈,陰司錄上未有記載,但是民間行路遠的度陰師都能碰見他們,這是陰繭。”
“活陰入體,化而為靈,此靈善學知恩,是為甲子靈,那付陰之體稱為陰繭。”
阿香笑:“你看,你懂得確實多。”
“但我,從未曾遇到過,遇到了也不知道,懂與不懂毫無差別。”
“總有些用處。”
“這一村子人都是?”
阿香點頭,眸子里泛著冷,“那五人便是靈,從陰繭里孵化出來的靈,只不過他們的報恩方式錯了。”
用縛地精來做陪葬,想來這善學知恩,學的都是狗屁。
“甲子靈,活得時間不長,所以才這么做么?這不叫報恩,叫報復。”
“比起人來,靈活的時間也不短,一甲子歲月,夠他們嘗遍酸甜苦辣,靈出生之時就跟人一樣,不會知道自己是靈,更不會知道自己只能活六十年,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但這村子里,人心都是臟的。靈也會被污染,污染了的靈,做的事情就更可怕了,教唆和施行者,這兩個兇手,都是可恨的。”
“可他們怎么會知道,縛地精。”
“縛地精親人,更親靈,幼兒無塵,靈更加,別忘了,旁邊是耀鎮,這里是小邊州,那座山,就是婺城。”
又是婺城。
“甲子靈…是度陰師極為喜愛的東西不是么?”
阿香的眼里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意思,詢問?試探?還是篤定。
“紅肚兜又是什么?”
“血符罷了。”
四個字輕輕巧巧,毫不在意。
“可怎么成了肚兜。”
“符,厲害的人,能夠讓其化形,紙片人懂么?”
何生點了點頭。
“一個道理。”
“那阿香,活陰…是什么東西?”弄弄終究是忍不住了,今日長見識了。
“這地種出來的農作物里,就有活陰,天地自有其氣,陰氣也是氣,就跟水一樣,能入到生靈之中,人吃了那些莊稼,就等于吃了水,養分,而這里,就等于吃了活陰,少吃點沒事,味道比普通的還鮮嫩,但吃多了,就成了陰繭了,而甲子靈說法是破繭而出,其實就是…生下來的孩兒。”
阿香說話的時候,看了眼坐在房內的梁家姐弟兩,這兩孩子乖乖地,這會子也不哭了。
“你們請我來,保下最后一個縛地精,何時走?”
姐弟兩對視一眼,“等這里地發芽兒發滿了,我們就帶著小蘿卜去到一塊新的地方。”
“何時知道的自己是甲子靈?”
“小蘿卜入夢說的。”
弄弄一怔,“誒,那我也是甲子靈?”
阿香噗嗤一笑,“別抬舉你自己了。”
兄妹兩也是笑了,“爹娘心善,讓小蘿卜在家,可從來沒有對他不好過,當菩薩一樣供著,只是那肚兜是被人騙了的。”
“好在你爹娘真心供奉,今晚去問問小蘿卜,它已經被供成了真座敷,今后能入陰司編個職位,雖是一個小小的家仙兒,但好過做個縛地精。”
兩兄妹站起來,“多謝野…”
“好了,剩下的事情,以你們兩的智慧,總是能解決的。”
“嗯,能。”姐姐拉了拉弟弟,有些事兒大家心里清楚就好,“村里那位度陰師已經老死了,那五個甲子靈也走了,阿香,村人愚昧不開化,但,都只是普通人。”
“是啊阿香,小蘿卜都原諒他們了。”
“這件事情,我已經全都交給他處理了,這個人心比你們軟,放心吧,只不過…”
姐姐點點頭,“我明白,有錯就該罰,等到我爹娘這一代老死,這里就會還給縛地精。”
“嗯。”
闕珺剛回來,這一番話他都沒有聽到,但其實他都已經知道了,弄弄覺著神奇,說是要給闕珺再講一遍聽聽,闕珺擺手,看到何生青黃不接的臉色,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坐下來,“你問,我替阿香回答你。”
弄弄歪頭不懂,阿香也是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對何生說,“婺城下來的人,通常自負,可你這自負勁兒給我惹來了不少的麻煩。”
“你說吧。”何生終于是點點頭,梁家兩姐弟手拉這手出了去,他們要去看看,有沒有人家沒有燒了紅肚兜。
“阿香來時就已經知道這村子陰氣不正常,而陰氣最輕的就是這戶人家,倒不是你選的,而是馬兒自己選的。屋內有座敷,雖是新晉的,但到底是個小小家仙兒,馬兒不敢靠近,那晚阿香就給這家的小縛地精送了一道保命符。梁家這對姐弟是地縛靈選的在世童子,也是今后的弟子,阿香保了這家的縛地精后,兩人就已經把事情給阿香說清楚了。現在…你明白了么?”
“阿香是什么人?”
“時機到了你自己就知道了。”這話,是弄弄說的。
何生覺得自己是個傻子,可他還好,遇見了阿香。
當晚,弄弄的夢里,小白蘿卜沒有穿紅肚兜,它化成了人形,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孩兒,牽了牽弄弄的手,便消失了。
小手很溫暖,弄弄在夢中微微一笑,對著這片郁郁蔥蔥地大地說了句:“生而為人,多有抱歉。”
出了小邊州,阿香四人仍舊是繼續往前,朝著京都的方向去。
“闕珺你緊張么?”
闕珺不緊張,弄弄有些緊張,離皇城越來越近,不知道為什么,她心里總是忐忑不安的,最為安逸的估計要數阿香。
阿香一向都非常冷靜。
那塊荒地最后發了苗子,就像弄弄夢到的那樣,郁郁蔥蔥地一大片一大片。
他們看到了白白胖胖的許多縛地精,在他們臨走之前,在那草皮上揮手告別。
“不是說,都沒了么?”
“僥幸活下來的吧。”
阿香則是搖搖頭,那不是僥幸活下來的,是拼命活下來最后仍舊對這個世界懷有希望,對人類報以溫柔的小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