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息城東西南北中的五處銅鐘響遍了全城，“咚咚咚”的重鳴劃破了原本屬于黑夜的寂靜，帶來了與熱鬧相反的景象。

不僅吵醒了應該休息的火焰，還敲響了人們內心潛在的恐懼，讓每一個得不到安全的人逃出家門，魚貫涌入巨龍雕像的腳下。

尋求的不是巨龍的庇護，而是被支配的命令。

皮爾站在巨龍廣場的邊緣，背對著通往領主城堡的花巖路。此時此刻還在堤防著會混亂闖進領主城堡的平民，領主莫大的權力每時每刻都必須體現。這是他得到的命令。

身邊并排站立著四十多名手持武器的士兵，兇巴巴的望著廣場上擠得水泄不通的百姓，好像他們到這里并非和百姓同一個目的。

皮爾假裝聽不見耳邊喧鬧的抱怨，把目光投在了因火光而全身通紅的巨龍雕像上——巨龍沒有一絲的膽怯，反而因壓抑著無法宣泄的興奮而感到憂愁。就和自己無法親手殺死綠眼狼一樣。

如果巨龍會動，它早就離開了這里。皮爾心想。

當廣場上聚集了大約五六千人時，皮爾仍不放棄尋找依莉卡，心里對她從未有過的擔心，差點要淹沒了自己的軍人榮耀。最終還是克制住了。

摸了摸身后披著的羊皮披風，所有的煩惱都會一掃而盡。沒有什么能比這個更令人感到幸福的事了。

“這敲鐘之人是敲上了癮了，”皮爾聽到身后有人說話，轉身一看，是穿著便服的費曼金爵士，立即半跪在地，恭稱一聲。

對方不耐煩的擺擺手，把身上披的貂皮大氅裹得更緊，圓滾滾的肚子挺了出來。身高不及皮爾的耳畔，卻能用身材擋住皮爾，一張贅肉橫生的大臉把兩顆眼珠擠得不見蹤影，粗大的鼻子仿佛長到了他厚厚的嘴唇上，雙下巴也永遠是抬起的。臉上的胡須被刮得干干凈凈，沒有北方人獨有的刀鋒皺紋，看不出他的真實年齡。

難以想象，他也是全國有名的騎士，不知道他是不是騎著兩匹馬上戰場的。

扭動屁股走到皮爾身前，冷漠的看著黑壓壓的人群，對耳邊的吵鬧十分不爽。聽他接著說道:“敲鐘之人真是笨蛋，難道不知道這些侏儒是因為聽到鐘聲才會吵吵鬧鬧的嗎！”

“侏儒”是貴族對出身卑賤的平民的蔑稱，并非真的侏儒。

皮爾慢慢站起來，回答了他，“大人，是有綠眼狼闖進了……”

費曼金打斷了皮爾的話，語氣中帶著怒氣，“難道我不知道，還要你來告訴我？”

“不敢。”

皮爾聽別人說費曼金爵士為人十分挑剔，而且不喜歡別人比他更聰明。現在倒是見識了。

“算了，像你這種人什么都不懂，”他雙手負在身后，肚子顯得更圓，“叫敲鐘的蠢貨停下，敲了那么久連妓女都會煩。”

皮爾看廣場上已經擠了足夠多的人了，是應該停止敲鐘。便命令身旁的士兵去執行。

鐘聲停了，百姓的吵雜聲卻沒有停歇，反而更加的紛鬧。

費曼金爵士對皮爾責怪道:“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一個非常愚蠢的錯誤？”

皮爾愣得摸不著頭腦，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是合情合理，不僅合乎貴族的利益還兼顧著平民的安全。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錯。

他搖搖頭，等待著責罵。

費曼金說道:“綠眼狼進城是為了人類的鮮血，這是它們渴望的食物，追擊綠眼狼的最佳手段是用人類的生命去誘惑它們，還必須是處男處女的鮮美肉體，它們就喜歡吃這樣的人。”

他看著無可救藥的人群，更加的嫌惡，“不僅能殺死所有綠眼狼，還能讓侏儒閉嘴。”

皮爾聽到這些話，后背頓時發涼。每次從貴族口中聽到類似的話，他的拳頭便會不自覺想要握緊，并且藏在身后不敢暴露出來，就像他內心的善良在貴族面前絕不能站在平民那一邊。看慣了貴族的所作所為，考慮平民的事情總顯得多余，這樣的煎熬隨著他時間的增長愈加的痛心，尤其認識了艾瑟雅小姐和依莉卡之后。

他想反駁，卻被爵士搶先一步說道:“哦，我差點忘記了，接下來的戰爭，可用得上這些年輕的男孩子們，看他們多么有活力啊，唯有在戰場上變成灰燼才對得起他們的價值，”爵士冷笑地看著前方的人群，頓了頓，“年輕的女孩子們不僅綠眼狼喜歡，我也喜歡，細皮嫩肉的簡直比南方的貴婦更加漂亮，可惜，侏儒就是侏儒，而且還少得可憐。這些侏儒不多生完全是在浪費國家的資源，簡直就是寄生蟲！”

“費曼金爵士！”

皮爾差點吼了出來，拼命握緊了拳頭就怕自己的手會不自覺地拔出長劍，瞬間割了這位尊貴爵士的脖子。盡管他的腦筋不夠轉彎，可是非分明他一清二楚，如果殺了貴族，等待他的可是殺全族的危險。他不會這么做，這是腦中可怕的想法。

“怎么？你對自己的錯誤不承認？”費曼金冷冷的嘲笑掛在了他整張臉上。

皮爾深呼吸，看著對方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綠眼狼近幾年襲擊殺死的人全是平民，他們的恐懼是因為貴族沒有能力保護他們……”

“皮爾·克里斯！”

費曼金爵士吼了出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一位堂堂的兵長竟會有如此離譜的念頭。

他的拳頭掄在了空中，立馬轉成巴掌直接扇了過去，響亮的“啪”聲嚇得旁邊的士兵往遠處挪動了步子。

“你個十足的蠢貨，虧你出身卑賤之人當上了兵長，你說出這樣忤逆的話，我立馬就能賜你絞刑，”爵士氣得全身的肉都在抖動，完全想不出身為兵長的皮爾會說出這樣叛逆的話，大聲問道:“你的榮耀被狗吃了？是不是被哪個賤種婊子給你藏在了褲襠里？你的性命是屬于誰的？告訴我！”

不等皮爾說話，又一巴掌扇了過來，力道巨大，感覺下顎骨已經錯了位，咬破舌頭吐出了大量的鮮血。一時半會兒無法開口。

費曼金爵士細小的眼珠在瞪著他，看著卑微畜生般的厭惡眼神，目不轉睛，完全敞開了身上的貂皮大氅，毫不留情地踹上皮爾的腹部，立馬把人撂倒，發出嗚咽之聲才停止，喝道：“站起來，看著我。”

皮爾站起，全身是淤青。被一把抓住下巴，感受到了費曼金身上籠罩的怒火，聽他一字一句道：“唯有暴力和鮮血才能讓犯錯之人增長記性，犯錯的不是你一個人，是全部侏儒！”

皮爾隱約理解了他的意思，點點頭才使其放手。

費曼金哼的一聲，扭轉過頭，把剛才自己動粗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凈，語氣中帶著尖銳的鋒芒緩緩說道：“今日饒你一命，你別忘記，饒你不死的不是我，是貴族！只有貴族才能決定你的生命和給予你一切，包括你的兵長榮耀，記住榮耀才是你的根本······”

說著說著，爵士恍然大悟，“未宣誓之人的榮耀就是低級，低級之人的心裝不進榮耀。”

騎士需要宣誓，而兵長卻不需要。

撇下了這些話，爵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里。他已經后悔，后悔與侏儒如此之近。

皮爾的雙手則一直拽住了他后背的披風，全身不感覺一點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