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的冬天本就又濕又冷,這種冷當地人稱之為“瀴冷”,二零一八年一月中旬的一場暴雪更使今年的冬天冷得異乎尋常,大雪雖已過去一周,不少雪堆至今仍未有消融的跡象,馬路旁、樹叢下仍隨處可見。二月初的一晚,吳晨結束在文食書房近三小時的學習準備離開,剛推開書店的木門時,一股刺鼻的寒風就撲面而來。寒風中,瑟瑟發抖縮著脖子的吳晨欣喜地發現書店的東門口擺著幾盆塑料梅花,它們鮮艷粉紅、形態逼真,在散落的雪堆中,將夜幕嚴寒的氛圍點綴得格外高潔艷麗,可是吳晨,這個有著詩人豐富想象力的大齡單身男,卻絲毫提不起雪中賞梅的心情。
春節臨近,人流漸稀,身在蘇州的吳晨,他的思緒早已飛向家鄉、飛向父母。三十五歲的他一想到回家過年,壓力和情怯,就與回家的期待和興奮,交替涌現,仿佛飛蕩的秋千,忽高忽低,忽上忽下,攪得他心緒不寧。曾子說過:“孝有三,大孝尊親,其次弗辱,其次能養。”吳晨常年漂泊在外,既沒能留在父母身邊好好贍養他們,又沒能取得所謂的輝煌成績從而增高父母的榮光。父母其實并不奢望兒子成龍,卻異常盼子成家,以便卸下重擔,了卻心愿。可是吳晨至今單身,一想到這里,他整個人就更怯了,回家的壓力如同壓垮枝頭的積雪,沉重地壓在心頭。“有什么辦法呢?我不會跳舞,也不會唱歌,又很少參加聚會,認識異性的機會本就不多,似乎通常的交友之道都與我絕緣。”吳晨心里想著不覺輕嘆一聲。他心頭一緊,眉頭微蹙,又想:“回家吧,單身的我,走親串友肯定會遇到不少尷尬的問題。若一直悶在家里,在父母跟前晃來晃去,時間一長,肯定會讓父母看著心煩,自己豈不是真成了電線桿子戳在家里了嗎?處理不當,說不定還會招來父母的埋怨;不回家吧,父母這個年還能過得好么?”
“家是必須回的,”因為他轉念一想,“男人嘛,應該能屈能伸,能軟能硬,臉皮厚一點,回家待幾天,春節假期很快就過去了!再說,回家的好處要遠遠多于不回家的益處,所以,回,必須回。”吳晨終于下定了回家的決心。別人回家過年歡天喜地、大包小包,他回家過年仿佛是去執行一項嚴峻的任務,動身之前非得下一番壯膽的心理動員不可:先提醒自己回家過年的責任,再想著回家過年的好處,接著再做好面對尷尬問題時的心理準備,最后再來個自我叮囑,即臉皮厚一點,大丈夫一點,如此這般才能開拔——回家過年!
忽然想開了,剛才還一臉陰云密布的吳晨,一下子就豁朗起來。誰說阿Q精神一無是處?它至少可以讓一個躊躇猶豫是否要回家過年的人,順順利利地回家過年。父母若是知道吳晨回家前的這番自我動員,或許他們真會燒香感謝發明這種精神的阿Q!
“可是,距離春節還有七、八天時間,何不利用這個周末去相親呢?萬一遇到合適的交往對象,回家不也有個交代么?到時父母也高興呀。”想到這里,吳晨趕緊拿出手機,找到通訊錄里的小陳給她發了條微信:“你好,這周六有空么?再過幾天我就回家了,節前如果有空,大家見見面啊?”小陳是吳晨半個月前在一個交友網站上認識的,是一名重癥病房的護士,由于年底忙倆人一直沒有見面。
氣溫實在太低,加之并沒有抱太大希望,不等收到小陳的回復,吳晨就把手機塞進了口袋。這一年來吳晨通過婚戀網站先后經歷了五六次相親,可以說一次比一次揪心:他看上別人時,別人總看不上他;他看不上的女孩,倒是常常表現出可以讓他努力一試的大度。脾氣好、素質高的女孩瞧不上他時,會不露聲色,能把見面后的流程走完,喝茶聊天,有時聊得還非常愉快,只是說再見時彼此心里都有數——“再也不見”;大多數時候,女孩會將“不滿”形諸于色,仿佛下雪時的陰沉天氣那樣明顯,這種情況下,大多匆匆聊幾句就草草結束。吳晨還曾遇到一個滑稽的場景,見面后女孩明顯地不滿意他,吳晨也看了出來,只是不愿先說破,畢竟人都到星巴克了,聊幾句也無所謂。可是女孩屁股還沒坐熱就說有事要走,吳晨沒有挽留,起身也準備離開。因為走出星巴克后,要穿過一樓商場的大廳,兩個人看上去像是同走一個方向。
“你怎么跟著我啊?”女孩忽然很不愉快地冒出一句。
吳晨先是一楞,反應過來后,哭笑不得地說:“我不是跟著你,我是去一樓衛生間啊。”
了解這些,或許就能理解為什么吳晨不等收到小陳的回復就把手機放入口袋內,對于網絡相親,他雖抱有希望,但也清醒地認識到相親見面與相親成功之間隔著巨大的鴻溝。相親的機會好比一顆脆弱的種子,要想發芽開花,非得有燦爛的陽光照耀不可,可是連日來的陰沉雨雪天氣,似乎并沒有給予這顆種子足夠的養分與陽光。
吳晨還曾遇到過一次奇葩的相親,一次他和女孩約好下午三點見面,吳晨提前半小時出發,他打算提前十分鐘到達約會地點,這是他的習慣。當他發微信問女孩多久能到時,女孩說還需半小時,讓他先等一等。吳晨對此并不意外,他知道約會遲到是女孩的特權,好在約會的地方有個書店,吳晨平時就喜歡狂書店,進去看會書,等半小時也無所謂。半小時很快過去了,吳晨再次發微信問女孩,對方說可能還要一刻鐘,讓他再等一等。吳晨有點不耐煩地嘀咕起來:“好嘛,早知道這樣,干脆約在三點四十五不是更好么?遲到一刻鐘是你的權利,我等。遲到三刻鐘那就不是遲到,而是嚴重的列車晚點了。”一刻鐘又過去了,吳晨按捺住火氣再次發微信問女孩到底什么時候能到,對方說大約還需五分鐘。吳晨有點怒了,本想一走了之,但又想:“誰叫自己已經三十五歲了呢?難道這就是三十五歲的油膩屌絲男的約會待遇么?算了,還是忍一忍吧,如果對方是個值得一等的女孩還好,畢竟等美女也是應該的。倘若對方是個丑女,那就直接來個見光死吧。”吳晨一邊寬慰自己,一邊暗暗下了決心。
“我到了,你在哪?”女孩終于發來微信。
“我在書局門口,沒有看到你啊,你到書局門口來,我在這等你。”
一個小時過去了,下午四點種,吳晨終于和這位女孩見上了面,可是,只匆匆一瞥,吳晨就發現毫無眼緣,真是大失所望。明明照片上的女孩皮膚白、臉型好,可眼前這位皮膚粗糙、臉型從照片上的瓜子臉一變而為額頭小、下巴大的葫蘆臉,身材又矮又胖,且目光無神。即便如此,女孩對吳晨的感覺似乎也不太好,見面后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我等一下還要去市區,要不我們直接朝塔園路站的方向走吧,我們可以邊走邊聊。”
聽見女孩這樣說,吳晨既高興又失落,這種微妙的感覺就像旋渦。不被旋進去時,因為不必喝茶聊天,不必再浪費時間了,他感到高興。但女孩開口就說去地鐵站,語氣雖輕,態度卻很堅定,顯然女孩對他毫無感覺,只給所謂的相親留了五分鐘——從書局走到塔園路站的時間,這種冰冷的態度又使他有一點點失落。“難道到了三十五歲還沒結婚的男人就真的如此不招人待見了嗎?可是她不也三十三歲嗎?見面之前的交流挺順利的,怎么一見面卻如此尷尬呢?”吳晨一邊走一邊想,但始終不露聲色,客客氣氣地把女孩送到地鐵站口,只簡單寒暄一句,目光里甚至沒有看清女孩的臉,就轉身再也不見了。
一年以來的相親基本上都是這樣,如果說有什么收獲的話,就是吳晨的脾氣變好了,也摸請了自己的斤兩。三十五歲的吳晨做夢也沒想到,相親還有“讓自己找準人生價位”的功能。
“明天下午應該有空。”大約半小時后小陳回復了微信。
“那…要不明天下午兩點,在文食書房見面吧?”吳晨這次學乖了,直接約在書店,小陳遲到多久都不怕。文食書房是一家書吧,經營圖書的同時,也提供簡餐、咖啡和各種茶飲,是吳晨非常喜歡去的地方,特別像現在這樣的寒冬時節,在溫暖的文食書房泡上一下午,既可以學習又可以工作,真是理想的選擇。
“好吧,那就明天下午兩點文食書房見。”小陳回復道。
“好的,明天見!”
順利確認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給了吳晨一點寬慰,他想:“還不至于落到連相親的機會也沒有的地步吧!”此時,夜晚刺骨的寒冷讓街上稀疏的行人都縮著脖子、卷著上身走路,可是相親機會帶給吳晨的希望卻使他并不覺得冷。
“如果明天談得順利,或許年前就能確認好談戀愛的關系,那么回家時日子就好過了,就好向父母交待了。”很明顯,吳晨對明天的相親還是抱有很大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