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以后,雙方父母見倆孩子處得不錯、談得相當好,便按捺不住喜悅的心情,在親戚的搭線下,相互通了第一個電話。吳晨父母和孫玉父母雖然不在同一個城市,但也相隔不遠,只有不到兩個鐘頭的車程,即使說方言,各自也都能聽得懂。那天通話時,他們有意將語速降低、音量調高,這在農村的父母看來便是和說普通話差不多了。
“親家呀,你好,你好!”吳晨母親直呼孫玉母親為親家,似乎并不怎么擔心說話直接與否,她樂呵呵地說:“我啊性子急、文化水平不高,直接叫你親家了,你別介意啊!”
“哪里的話!這樣好,這樣干脆,不需要拐彎抹角。”孫玉母親連忙回應說。
“倆孩子談得蠻好的,所以我今天斗膽給你打個電話,本來應該帶著禮物親自登門才對,但是啊,親戚說就算登門拜訪也要提前通通氣,于是,我就直接打電話了,我說話直,心里面高興,也不知道說些啥,你千萬不要見怪……”不得不說,吳晨母親第一次和親家母通電話,還是有點緊張。
“只要倆孩子相處得好,我們做老人的肯定支持孩子們的想法。”
“好著呢!倆孩子談得好著呢!我家老二能遇上你家姑娘真是他的福氣。”
“你家兒子我也見過了,人很不錯,歲數嘛雖然大了點,可是我家那位也不小了。”
“誰說不是,我看三十五配三十二正合適,而且他們的屬相也合,我找人看過了,很合!現在的年輕人歲數大點再結婚也沒什么關系。”吳晨母親嘴上輕松愉悅地說著,仿佛這些年給兒子施壓、責怪、甚至吵架從未發生過一樣;要知道吳晨去年春節,在家里度日如年,猶如“過劫”一般,初三便早早地回蘇州了。
“所以啦,這就是他們的緣分啊?!?/p>
“親家母,既然你都這么說了,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我家的情況,親戚可能和你講過一些,條件雖然不算好,但是吳晨在蘇州和老家都有房子,到時再給他們買一輛車,總之,你放心,我們一定會盡全力照顧好孫玉,直到讓你滿意為止?!?/p>
“這些都沒啥大關系,只要倆孩子在一起幸福,我們就放心了。”孫玉母親滿意地說。
“借你吉言,祝倆孩子順順利利,具體情況等我找個好日子登門拜訪再談嘍。”
“好哩,沒問題,那我就等著你來啊,親家!”
就這樣,雙方家長的第一次通話直來直去,竟毫無壓力,或許這便是“門當戶對”的好處,雙方家庭在生活環境、經濟條件和思想認知上幾乎處于同一層面,這使吳晨母親和孫玉母親在交流時能格外地放松。最關鍵的是,他們深知各自孩子的歲數著實不小了,在小城鎮里,這把歲數早已是絕對的大齡青年了,既然目前有這么好的機會,也就不必拿喬了。
父母們第一次通電話的消息很快便傳入了吳晨和孫玉的耳朵里,他們也知道兩邊的家長可能很快就要在老家第一次見面;這對吳晨和孫玉而言,來得太快,尤其是孫玉,似乎還沒完全準備好,雖然她從不表露,可是女性天生的不安與焦慮感卻總是揮之不去,而這些吳晨暫時是體會不到的。
吳晨和孫玉之所以會在相親中認識,完全是出于兩邊父母強大的催婚壓力,彼此非常清楚他們的戀愛是奔著結婚而去的,而且也知道留給他們自由戀愛的時間不會太長,可是,真當這一天接近時,孫玉還是有些不甘心。
“是什么原因讓自己還有那么點不甘心呢?”獨自在宿舍時,孫玉思索起來,她想憑一己之力、在不告訴男友的情況下,把心思想清楚,徹底說服自己。
“是自己還沒瘋夠嗎?”孫玉首先問了自己一個非常私密的問題。
“我今年三十二,過了年三十三,前前后后談過四次戀愛,現在能遇到吳晨把自己拴住,一起過日子,不正是自己夢寐以求的事情么?按說,自己也玩夠了,早就不期待再遇到什么白馬王子了,現在不正是收心、過家庭生活的好時機么?”孫玉首先排除了這種心理,可總是覺得哪里不對勁。
“難道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自己沒有完成?比如出國旅游一趟或讀書深造?結婚后一樣可以出國旅游呀,想讀書隨時都可以,也不一定非要去大學深造呀。”
這個理由顯然也不是,孫玉繼續深挖自己的靈魂;這種深思是女人在面臨自己角色轉換的關鍵時刻常常會有的,而且她們知道有些東西是不能對男友或未來的老公說的。
“難道是怕沉重的責任壓到身上嗎?戀愛是自由的,想見就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一旦結婚,即使心情不好,也必須掙錢養家,回家還要做飯做菜、洗衣拖地,還要面臨雙方父母期盼早日生子的壓力。悲催啊,結婚不成了一種滿足情感、安定與傳宗接代的需要了么?難道是自己對愛情還有所期待,還沒下定決心去承擔責任、盡義務嗎?”孫玉搖搖頭,她覺得這點也說不通,心想吳晨這兩個月來對自己盡心盡力,她覺得男友還是值得依靠的。
“那又是為什么呢?這種不安感到底來自哪里呢?自己可不是小姑娘了,虛歲馬上三十四了,到底在猶豫什么呢?”
孫玉一一排除掉“還沒瘋夠”、“怕過早地承擔責任”以及“不甘心,有可能遇到更好的對象”等心理后,把焦點又聚焦到安全保障上。她理想的情況是:“房子加上自己的名字,買一輛車,然后吳晨的工資交給她來打理,可這些男友能同意么?房子問題是無法讓步的,只有把房子抓在手里才有保障,萬一將來過不下去了呢?”女人一旦消極起來,陷入恐慌情緒之中,各種小器心思便會冒出來,擋也擋不住!
然而,孫玉的這些想法看似自私、勢力,實際卻可以理解。在傳統文化的熏陶下,作為女孩在結婚時總感覺自己是吃虧的一方,因為結婚后要離開養育自己的父母,合力賺錢養家、贍養老人、還要生育子女、教育子女,少不了要犧牲自己的事業來遷就家庭。越這樣想,孫玉越覺得掌握未來家庭財政大權的必要性、合理性,也就越理直氣壯。
“況且,這樣做還可以防范吳晨在漫長的婚姻生涯中犯不必要犯的錯誤?!?/p>
于是,一番思索,再加上心理天平上的這個美好理由后,孫玉終于心安理得地認為這一切都是為了家庭好。她打算找機會給吳晨暗示暗示,試探一下男友的反應,并想如果吳晨的表現好,某些地方她是可以妥協的——因為,我可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女人!
巧合的是,吳晨也有自己的想法。由于孫玉的及時出現,吳晨的生活,或者準確地說,他的境況、在家里的地位大大好轉,父母再也沒打電話來大倒苦水、責備他不懂事了,相反,家庭成員之間難得地融洽起來;父母的精神壓力減輕以后,睡眠質量提高了,胃口變好了,笑容增多了,這些積極變化使吳晨覺得讓他做什么都值;何況,三十五歲的吳晨很明白孫玉是非常適合他的結婚對象、過日子的伴侶,機會實在難得;再加上,與劉曼在結婚條件上不愉快的溝通經歷,這一回吳晨下定決心,打算一切依照孫玉的意思辦。先答應她的一切要求,把人娶進門再說,畢竟日后還是可以慢慢奪權的嘛;前一種想法是發自內心的,后一種想法同樣也是,或許這就是男人的狡猾之處,其實對于婚姻、家庭生活而言,哪有分得那么清楚的呢?更多時候,對方在意的只是一個態度、一種表示把自己捧于掌心的重視。
吳晨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父母,父母非常支持他的想法,在他們那個年紀的人看來,婚都結了,還計較這些干嘛。“不答應這些,女孩憑什么跟你過?”這句話猶如一劑定心丸,使吳晨不再有任何猶豫,事實上,他也沒有任何回頭路可走,否則錯失孫玉的話,父母非“撕”了他不可;父母在老家早就把大話說了出去,萬一失敗,他們在左鄰右舍、親戚朋友面前還怎么抬頭做人?可見,在結婚的大事上,父母的推動力和堅定態度是多么重要,對吳晨這種被動性格、習慣于走彎路的人來說,尤其不可或缺。
于是,一種有趣的現象出現了。在蘇州,兒子向女友交了底,說房產證上肯定加進她的名字,再以她的名義買一輛十五萬左右的轎車,男友毫不遲疑的態度使孫玉大為意外、并感到十分滿意,對工資要由她來掌管的事也就不再計較了;實際上不是不計較,而是她想——反正結婚后這也是板上釘釘的事,不由我管,誰管呢?那一刻開心的孫玉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來,趕緊擁進吳晨懷里,好不讓男友看見她的臉。在老家,吳晨父母由老大(吳晨大哥)開著車、風風火火地到射陽鄉下去見孫玉父母了。有了前面的電話交流,以及兒子與孫玉關系的進一步夯實,這一回吳晨父母的準備更加充分。不僅新衣裳、新發型,甚至連見面時的笑容、握手姿態和介紹用語都提前做了演練,很顯然這些都是吳晨大哥的提醒。有了這些鋪墊,雙方父母的交流十分順暢,婚房問題、裝修問題、車的事情、彩禮的準備等等,很快便達成共識,最后雙方家長同意在元旦時把證先領了,至于婚事,春節期間再辦酒席。他們知道,結婚前有太多的瑣碎事宜需要討論,又想著在春節前能把事情徹徹底底地定下來,先領證后辦酒席便完全可以接受了。
很快,身在蘇州的吳晨和孫玉便清楚獲悉了雙方父母在老家見面的細節事宜。既然父母已經認可并談妥,對子女而言,尤其對吳晨和孫玉這樣的大齡青年而言,剩下的似乎就只有按部就班了,此時距離元旦還有不到短短的兩周時間。
一天晚上,吳晨和孫玉像許多談戀愛的人那樣軋馬路,路過一家婚紗店時,孫玉指著櫥窗里的婚紗說:“那婚紗真漂亮呀!”
“到時候,只要你喜歡,我給你買一套最漂亮的婚紗?!眳浅靠粗颜f。
“這個再說吧,如果太貴就算了,冬天的話倒是可以訂做一套中式大花綢緞的婚服?!?/p>
“哦,那個我見過,很有味道、很有感覺,你穿在身上一定大氣、美麗。”
“這樣就行了?”孫玉看著吳晨的眼睛故意問道。
“當然不行啦,還要買結婚戒指。”
“上半年,我有個小姐妹結婚,婚禮辦得可豪華了。雖然我替小姐妹由衷地感到高興,但老實說,我不太喜歡那種大事操辦,我覺得心意是最重要的。”
“嗯,當然,沒有很深的感情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結婚的?!?/p>
當時的吳晨沒有反應過來,他沒有意識到這是女友發出的求婚暗示。在求婚上,男女總是有著不同的理解。女生認為求婚不可或缺,求婚代表誠意、一種決心;求婚不必花很多錢,貴在用心。男性同胞卻似乎覺得那只是一種形式,與其追求形式,還不如過好每天的小日子,何況對男性而言,“低三下四”的求婚似乎也覺得難為情。吳晨的回答無法讓孫玉感到滿意,她不便發急,只好哼哼幾聲,心想——以后再找機會點撥吧。
一連三天,孫玉都沒有主動聯絡男友,吳晨感到奇怪,潛意識里雖覺得這是女友故意為之的冷落,可總也說不出什么來。一天晚上,無聊的他翻看各大電視臺尋找節目時,發現至少有兩個衛視在播婚戀類節目,其中一個女嘉賓的話一語點中了他,當時那位嘉賓是這樣說的:“對于現代女性而言,不求婚就不結婚的想法已經越來越普遍了。”
“對啊,我怎么把這一點給忽略了呢?不來一次求婚,孫玉怎么能放下女性的矜持答應嫁給我呢?不說幾句‘一生一世’的誓言,承諾豈不是變得毫不莊重了嗎?再說沒有求婚儀式,孫玉將來怎么和晚輩炫耀成績呢?要是不求婚就結婚,萬一以后她看見別人求婚的動人儀式,回到家里會不會揍我一頓、和我沒完沒了呢?退一萬步講,結婚典禮是擺給別人看的,只有求婚儀式才是屬于兩個人的,難道這不值得珍藏一輩子嗎?”
吳晨恍然大悟,終于明白了三天前女友的話外音,看來求婚儀式是無法忽略的,可是如何求婚,實在難壞了性格有些被動的吳晨,他可以天馬行空地思想、甚至幻想,但讓他把這些想法大大方方地做出來,對這個早期八零后而言,實在太難了;這不是他個人的問題,而是在以前的那種教育環境下,是他這一類早期八零后的男人固有的痛點——既不善于表達脆弱的感情,也不善于表白激動的感情。
“怎么辦?”吳晨陷入了幸福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