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姆思一聲不吭,用筷子夾起蔬菜來就吃。程在天吃驚道:“前輩久居西域,竟也通曉筷子的用法,真是叫人大開眼界。”法媞梅笑道:“他原本不會的,可我自小就愛慕中原文化,正好有幾個丐幫弟子為我教效力,我就委托他們買來了中原的書籍、珠玉、樂器,還有中原的餐具也在內。他們教會了我用筷子,我每天便用筷子吃東西。我爹常邀伊姆思叔叔來我家吃飯,久而久之,他也就學會了。”
唐元平道:“姑娘談吐大方,出言更是驚人,莫非就是哈德桑教主的掌上明珠法媞梅?”法媞梅笑道:“你也知道我的名字?”唐元平道:“慚愧慚愧,家父曾于本門挑揀一批死士,到五湖四海間刺探消息,貴教乃是明教的仇敵,自然也在刺探之列了。姑娘的芳名,家父也提到過幾次,因而我還有些印象。”
伊姆思悶聲吃菜,不聞不問。法媞梅如嬌似嗔地瞧著程在天,道:“你看,認識我的人可不少呢。”程在天苦笑道:“你倒偏偏相中了我。”法媞梅道:“對著這么多人說這樣的話,你真不害臊。”
唐元平察言觀色,已知這姑娘對程在天芳心暗許,替程在天高興之余,又另開話匣:“姑娘方才是說,連丐幫弟子也有到貴教效力的么?”法媞梅道:“對啊,但他們雖說收了我爹財物,聽候我爹調遣,但早約好了五年之期,五年過后,仍當回丐幫弟子,不再聽爹爹的號令。”
唐元平對伊姆思道:“前輩,貴教既能和丐幫結好,為何不能和唐門摒棄前嫌?彼此融融恰恰,不比斗生斗死好多了么?”伊姆思囫圇把一塊苦瓜吞下,嘆道:“我本人也不愿多結仇敵;奈何教主的誡命,不敢當作耳邊風。”
程在天頭痛腦熱,有口難言,心想:“唐大哥,全靠你了。”低頭默默地吃飯。唐元平道:“不瞞前輩,我唐門的上代門主唐耀華,正是晚輩的伯父。他生前常教導我要與人為善,結親無妨,千萬不要結怨,待人接物總是以德為先,因而得全門上下?lián)泶鳎c江湖上的各大門派也相安無事。伯父遺教,晚輩終生銘記,他祈求江湖太平的遺愿至今未能得償,晚輩也盼能替他達成。如今你我兩派若能重歸于好,前輩便是第一位的功臣,晚輩感激之至。”語氣尤為懇切,任是世上再會演戲的人,也決計演不出來。
伊姆思離席轉了一圈,嘆道:“你伯父是個仁人君子,豈止是我,連哈德桑教主提起了他,都肅然起敬。你受他的風氣熏染,難怪也能秉心持正。若是教規(guī)允準,我早敬你三杯酒了。”唐元平道:“前輩過譽。這些飯菜可還好吃?”伊姆思笑道:“好吃,好吃!”唐元平揶揄道:“前輩如今不怕這飯菜里頭有毒了么?”伊姆思快人快語,脫口說道:“不怕,我信得過你。”
場中的人見此情形,盡皆釋懷,有幾個叫化生性爽快,把天方教眾叫到一桌吃飯,天方教眾抵不過他們熱情,一陣起身換位后,幾乎每張桌上都坐了天方教眾、丐幫弟子和唐門中人。在丐幫和唐門弟子輪番慫恿鼓動下,天方教眾連同伊姆思在內,也吃起獸肉、魚肉來,他們在西域時物產匱乏,今日這一頓下來,唇齒留香,大慰平生。
伊姆思吃得飽了,打了個嗝,猛地站起,對手下道:“眾位兄弟:此次遠來戎州,多虧程少俠和唐門、丐幫的兄弟細心款待,我們才有這等口福。來,大家都來敬一個禮。”說罷,那些天方教眾也隨即站了起來,各自對身邊的人拱手作揖。唐門、丐幫弟子急忙還禮。
伊姆思笑道:“本教教規(guī),對人行禮時不得鞠躬,還請見諒。”唐承歡道:“嗐,這又是什么規(guī)矩?”伊姆思道:“在真主跟前,人人都是同等的,不該分為三六九等,這也是《可蘭經》中的要旨。若行了鞠躬禮,便顯得有了高下之分,因而本教中人,既不對人鞠躬,也不讓他人對己鞠躬。”
李昌隆道:“你們雜七雜八的規(guī)矩真多!還是俺們丐幫好,幾乎連一條戒律都沒有。”李富盛道:“嘿嘿,你比我少讀了半年書,難怪一點規(guī)矩都不懂。你吃飯時唾沫星子四處飛濺,我都受不了你,更別說人家這么愛干凈的了。”伊姆思大笑道:“哈哈哈哈!愛干凈是人之常情,并非只有我教中人如此。”
忽然之間,一個細長的身影一晃,葛良便閃到了程在天身旁,假作焦急地問道:“小弟來得遲了,死罪死罪!不知道這飯菜里頭有毒沒有?”伊姆思道:“哪里有什么毒!你一個人在那里玩些什么?”葛良道:“小弟見庭前的花草不錯,一時著迷,看到了現(xiàn)在。”
唐元平笑道:“這些花草也不名貴,到處都有,前輩何以這么著迷?”葛良煞有介事地道:“在中原到處都有,在西域卻十分罕見。先父在時,家中也栽了許多花草,和這些瞧著一模一樣。自我來西域投奔哈教主后,幾年來只有在教主府邸,才能瞧見這樣的花草,一瞧見就想起了先父。如今重回中土,在中土又見著這些花草,就像是先父尚活在人世一般,自然要看半天了。”
唐和、唐睦一齊道:“好!重感情,真漢子!”葛良道:“兄弟過獎。”唐和、唐睦連哄帶騙,把他拉到了桌前,盛飯夾菜給他。葛良也毫不客氣,只顧饕餮飽餐。
程在天見他們即席暢談,自己卻滿身疼痛,連幾個字也吐不出來,只好自嘆自憐。猛地想起來一件要緊的事情,一激動起來,胸膈震痛。法媞梅花容失色,忙問道:“程大哥,你又疼了么?”程在天道:“我……我……”唐元平也大為擔憂,問道:“你可還好么?”程在天有氣無力地道:“我……我的劍……”法媞梅皺眉道:“糟了!你的那把劍還留在了客棧里頭……不止是那把劍,連包袱都還放在客棧里頭。要是有人來偷……程大哥,是我犯的錯,我對不起你……”程在天道:“我……我不怪你。”
伊姆思道:“事不宜遲,咱們該要當機立斷。大伙兒一道趕回客棧去,把程少俠的寶劍和包袱找回來!”在場的都大聲贊同。唐元平道:“大家都上竹鵲罷,這樣快些。”唐承歡道:“少門主,如今人數太多,竹鵲哪里夠用?”唐元平道:“不如我們這五百來人里,先留下一大半,天方教的兄弟也留下一大半,我們各自只出一半人馬,找回了寶劍、包袱,再來這里回合。”伊姆思道:“好。”
兩邊計議已定,場上留下三四百人,其余的都乘著竹鵲,疾速地飛走了。伊姆思和法媞梅一邊扶著程在天,一邊指路,全部竹鵲均由唐門或丐幫弟子駕使,抄著近路向客棧飛去。
一行人風風火火,趕回了客棧。客棧的掌柜、小二哥見他們如此陣仗,怕得不行。伊姆思二話不說,搶先到了程在天所住的房間,推門而入。法媞梅扶著程在天隨后趕上,往房內看上了一眼,便傷心道:“程大哥,你……你的寶劍和包袱真的不見了。都……都是我不好。”那數百人擠了進來,把整個房間搜了個底朝天,哪里還有什么寶劍、包袱?程在天臉都青了,不知如何是好。
唐承歡忽的叫道:“是誰先進的房間?”伊姆思道:“是我。”唐承歡道:“人心難測,沒準就是你把這兩樣東西偷了去!”伊姆思道:“你不要亂說話!我連這兩樣東西都沒見著,哪里能偷了去?”唐承歡道:“嘿嘿,你道我這一只眼睛是怎么瞎的?就是錯信了人瞎的!你要讓我信你,先讓我搜遍全身!”伊姆思道:“真主在上,我清清白白,什么也沒拿,不怕你搜。”
唐承歡把他周身都搜了個遍,果然什么都沒找著。唐承歡又道:“你藏在了別處房間,也說不定!”帶著數十人,把全部房間都撞開了,趕走住客,進去又大搜了一陣,還是不見什么寶劍和包袱,無可奈何,對伊姆思道:“我多半是錯怪你了,給你賠個不是。”伊姆思道:“你這人也忒多疑!”
唐元平去問客棧掌柜:“近來可有什么可疑的人上樓?”掌柜說道:“約莫一個時辰之前,的確有個骨瘦如柴的小子,兩手空空地上了樓去,不到一彈指的工夫,就背著包袱、提著寶劍下樓走了。我當時便想,這把劍極像是程客官的,但其時心里怕他,不敢過問。”小二哥也從旁嘆道:“那人走路時身輕如燕,功夫的確了得!”
程在天想到自己的純陽寶劍和包袱正是在吃飯時候失竊的,登時氣塞胸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