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下全涌進去,屋內亂了套,掐人中的掐人中,掐手指的掐手指。
外婆哭天喊地,“他老人家保佑保佑紅梅,我給你多燒點紙。”
大舅朝著外婆沖道,“人都成啥樣子,你還求神拜佛,趕緊收拾往醫院走。”大舅執意先把人抬去醫院。
頓時間,大妗子去收拾架子車,姨夫把姨媽準備往出抱。
老頭突然暴喊一聲,“行了,屋里人都出來,等你們把人送去醫院,恐怕都涼了。”
聽這音色,全村恐怕只有趙海龍這樣的破鑼嗓子。
屋內大舅、表舅一臉驚詫,“他咋來了?”
三外公一臉難堪,“還有誰,還不是你爺請來的。”
表舅略有些生氣,沖出門外,“爺,你咋把他叫來了。”
外祖父暴跳如雷,拐棍在地上杵的砰砰直響,“你們能的很,你們醫治,我不管了。”
見外祖父甩手不管,大舅趕忙上前拿主意,“都出來,聽爺的話,爺走南闖北一輩子,比咱老道。。”
姨夫還放心不下,意思要不先送醫院,畢竟人生病第一時間去的是醫院而不是找神棍。
大舅一把抓住姨夫胳膊,“走,聽爺的,爺還沒老糊涂。”
老頭沒理會他人,從兜里取出一根紅線,一頭系在自己小拇指,另一頭系在我的大拇指。
外祖父一看又急了,一把抓住繩子,“海娃,你可不敢開玩笑,云逸他還是個娃娃,你要干啥。”
“老蛋,我自有分寸,救人要緊。”外祖父楞了一下,將手松開。
三外公、外婆沖上來對外祖父發起質問,“云逸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咋和他爸媽交代,再說趙海龍你也敢請,誰知道他要拿咱云逸干什么。”
表舅過來要抱我走,“爺,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雖然能夠看見人影,但卻識別不了面目,農村的夜是純粹的夜,沒有光亮的路燈,更沒有攘攘人群。
外祖父一拐棍掄過去,表舅被打了回去,“今天就聽海娃的,誰要敢再上前,看我不拿拐棍打死他。”
老頭將我們所有人視作空氣,在我脖子捏了捏,“走,云逸,咱爺倆進屋,把你姨媽叫醒。”
外祖父攔著外婆三外公他們,我跟著老頭進了屋。
姨媽還在炕上不停抽搐,嘴角都已經抽歪。
“云逸,你叫你姨媽,叫醒來吃飯。”
我輕輕推著姨媽的胳膊,“姨媽,姨媽吃飯,姨媽起來吃飯。”可是無論如何姨媽都不醒來。
猛然回頭時,老頭不見了。
哎,人呢。
炕邊多了一雙黑色布鞋。
這間屋子是套屋,炕在里屋,姨媽躺的這頭正好能看到外屋的門。我以為老頭在外屋,伸出腦袋看了一眼。
我清楚看到,在外屋門口,站著一個年輕小伙,大約二十來歲,頭發烏黑,人很瘦弱,左邊褲腿好像被什么劃了一道口子,裂成兩個大布片,風一吹還在搖擺。
他死死盯著里屋,兇神惡煞,雙手撐著門框,擋住門口。
心想這是誰呀。
想問他一句,發現嘴巴無論如何張不開。
回頭再看,炕邊多了一雙腳,腳裸處被剜掉一個洞,露出森森白骨。
再抬頭看,他竟然和門口站的那位長的一模一樣,像木偶一般站在炕上,從上自下看著姨媽,表情散發出寒意。
一陣腳步聲傳來。
外面堵門框的小伙正往里屋走,炕上這個將眼睛投向我。
忽然間,內心涌上一陣莫名傷心,是恐懼,又不是恐懼,總之特別特別想哭。
后背越來越涼,而我卻連挪腳的力氣都消失,它似乎鉆進我的身體,炕邊那個也自上而下往我身體里鉆。
突然一個哆嗦,大拇指猛然一疼,緩過神來。
我的眼角流下一滴淚水。
老頭摸摸我的腦袋,我怎么趴在炕邊睡著了。
“云逸,你看你來叫你姨媽醒來吃飯,自己咋還睡著了。”
此刻再看姨媽,她睡姿平穩,抽搐狀全無,氣色也溫和許多。
“好了,你姨媽沒事了,讓她睡一會兒。”
姨夫實在等不住,闖了進來,其他人也紛紛涌進來。
見我沒事,這才放心,再看炕上姨媽,竟然輕輕的打起鼾。
老頭單獨把外祖父叫出來說了會兒話,回了敬老院,卻給我留下太多疑惑。
屋內人嘈雜,姨媽被吵醒。
“哎,現在幾點了?你們怎么都在這?”
“紅梅,你可把人嚇死了,我還以為你要……”說著,外婆哭的稀里嘩啦。
大舅拉了拉外婆,“紅梅剛醒來,你就不要哭哭啼啼了。”
姨夫見姨媽醒了,心里大石終于放下,發紅的眼睛留下幾滴淚水。“紅梅,你到底是咋了,這半會兒功夫,可把人嚇死了。”
姨媽說,她看見兩個年輕小伙,一個站在門口不讓她出去,一個坐在她身上,壓的她喘不過氣。
還說兩個人竟然長的一模一樣,其中一個腳裸處有碗口大的傷。
我一聽,立馬跳出來,“姨媽姨媽,我也看見了,門口站的那個褲子還破了,風一吹一擺一擺的。”
屋內所有人都安靜,看了我好久。
童言無忌,可是大人不是傻瓜,他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
就在姨媽經過的學校操場,那里以前是礦上倒煤矸石的地方。
90年代初,人們生活普遍比較拮據。礦上倒煤矸石時,里面有沒篩干凈的煤塊,只要礦上的車一到,村里的婦女兒童瘋了一樣上去在里面撿煤,這樣就可以為家里節省一大筆開支。
礦上有一對雙胞胎,老大叫劉大輝,老二叫劉小輝,父親在礦上干活時,不小心被礦車擠爆腦袋,剩下這兄弟倆,就成了單親。
母親在礦上織造廠上班,無瑕照顧兄弟倆,這倆兄弟讀完初中就輟學,成了無業游民。
倆兄弟沒錢花,總是溜門撬鎖,偷家里錢,有時會偷礦上的鐵拿去賣,典型的問題青年。
學校操場撿煤成了風波,這兄弟倆也去學校操場撿煤賣錢,結果沒兩天就撐不住,畢竟還是太累了。
兄弟倆開始打起了歪主意。
村里人用小竹籠撿滿一籠煤,便會倒在河邊,然后用石頭圈起來示意這攤煤有主人,其他人不要動。
撿完要回家時,這才把圈里的煤裝袋,用架子車套上牛拉回去。
這倆兄弟正好利用這個漏洞發起橫財。
他倆在河邊掏一個大坑,等礦里的大卡車來倒煤矸石,人們都沖上去撿煤,便趁此機偷偷摸摸從別人撿好的煤堆將煤塊扔進自己掏的坑里,填滿后夜里偷偷裝成袋子拉出來賣。
由于撿煤塊的人太多,大家少一點煤也發現不了,但這兄弟倆每人弄一點,每天就能弄好幾大袋。
煤礦是24小時都不停工,所以倒煤矸石的大車也不停歇,大家為了搶煤,打起了精力仗。
離得近村民為了防止外村的和他們搶煤,便大半夜捏著手電來撿,這兄弟倆一看,大半夜都有人撿,那晚上趁著黑燈瞎火順手牽羊豈不是更加利索。
相互一琢磨,一個坑明顯不夠用,又貼著操場掏了好幾個大坑。等著順別人撿好的煤塊。
這天半夜,已經準備好的村民們等了一個多小時,還是不見大車來。由于離礦上近,消息傳的也快,原來是前面兩個大車發生碰撞,后面拉煤車一時半會出不來。
倆兄弟等啊等,實在困的不行,就在自己挖的坑里瞇一會兒。
這一瞇就再也沒醒來。
原來,礦上決定換個地方倒煤矸石,因為守著一個地方倒,墊的太高,影響美觀,換到操場另一邊,大輝小輝的坑正好在這邊,由于是半夜,大車也不知道有坑,拉開閘門,一車煤矸石下去……
人是按失蹤定性,找了大半個月都沒找到。
村里男人大多都在礦上上班,他們上班時,總是會遇到一些邪性的事。后來不僅如此,也出過許多匪夷所思的事。
靠近河邊也就十米遠,六年級的孩子跑到河里玩水,因為是小河,河水很淺也很窄,我們都知道那個年代礦上的水都很黑,沒人會用河里水洗臉,同學們都是用樹枝挖條小溝,將水慢慢的引出來。不知道為什么,好像大家都喜歡這種樂趣。
可就有一個孩子玩的好好的,卻蹲在河邊洗起臉來。
等同學們過去看時,那同學似乎被一個強壯男人一把摁進河里,任由四肢撲楞,可無論如何起不來。
其他同學過去幫忙拽,死活拽不動,情急之下大聲呼喊體育老師,體育老師早就聽到這邊出了事,一個強壯的體育老師拽一個六年級的娃娃,竟然用了吃了奶的勁,才給拽出來,事后就連這位體育老師也后怕,這世間是不是真有妖怪。
從那以后,這孩子從此病災不斷,每日看起來病懨懨,聽說去了很多廟里,找了好多人做法事,都沒好轉。
直到半年后,許多礦上的孩子為了避免災禍,寧可花錢租房子去城里上學。
請終南山一個道士前來鎮壓,道士在操場上起壇,查出來這里有難纏的冤鬼,而且還是兄弟倆。
一聽是兄弟倆,人們下意識聯想到大輝小輝。
老道士說,他道行不夠,收服不了,只能鎮壓,至于能壓多長時間就不知道。
姨媽撞邪的那天,正是那弟兄倆死后的三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