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8年，火車站廣場，金融危機的陰影還彌漫在上空，冰災的影響也沒有完全消散。2月份的長沙，早就沒有了冬天的寒冷。

在805路車上，何文兜里揣著姐夫給的2000元錢，心里思緒萬千。生平第一次寫欠條，還是對姐夫的。想想，也是一種羞辱。老姐牽著8歲的外甥女思思，送到公交站臺。望著姐姐的背影，有種壯士出行的悲壯感。

下了車，張文輝早就等在那里了。兩個人在廣場花壇邊找了個地方，蹲下來。

“老何，你就要到外面打拼了，我來送你一下。我去年在深圳就混得不怎么樣，希望你會好些。”

“沒辦法，感覺長沙快混不下去了。去年同事說過在外面活得下去的，在長沙不一定活得下去；在長沙活得下去的，在外面肯定能夠活下去。”

“那確實是這樣。”輝附和道。“長沙服務業(yè)比較發(fā)達，好公司和工廠比較少。人才市場除了跑業(yè)務的，基本上不招其他人了。只有幾個崗位，就被有關系的人占了。”

“沒辦法，沒辦法。”何文連連搖頭，只能去沿海看看了。

“呃，何文，你這次是去湛江吧。那地方怎么樣？不會是騙子吧。”

“是啊，以前就只在地圖上看見過那里。坐K407，要15、6個小時。那個公司是同學的朋友介紹的，應該不會有錯吧。我找人看過，網(wǎng)站上發(fā)展歷程、產品啥的都有。網(wǎng)頁最下面的備案信息也有。”

“還是小心點為好，畢竟你們不熟。你那個公司叫什么名字來著？”

“你是說鄧清啊，不認識他。同一個高中的，他和強別是同學。強別信得過呢。那個公司是華誠航海，還進行過兩輪電話面試，應該不會吧是騙子吧。”何文一邊回答，一邊思忖著謝義波那里的備選方案是不是行得通。

頓了一會，何文問道：“深圳那邊怎么樣？你去年去的。”

“別提了，很不好。在肖子建那里住了幾個月，天天跑人才市場。剛好是金融危機嘛，找了一個多月都沒有找到。急了，看到路邊有個小廣告：有個娛樂會所招人，就進去了。”

“那里面情況怎么樣？”何文連忙問道。

“騙子！一開始交了800多塊錢服裝費和押金。然后在那里上班，做了一個多月就不想做了。沒有一分錢工資，押金也不給退。氣死了。”

“怎么還會有那種地方！？”

“是啊。后面我也豁出去了，跑到辦公室大鬧了一場，才把押金退給我。后面又找了一個多月工作，沒找到就回長沙了。呆了差不多5個月，1分錢沒掙到，倒還花了三千多。”

“回長沙，又回KTV做咨客了。”

“嗯，沒辦法。現(xiàn)在是晚上KTV做咨客，有時候還會有小費，多的有100。白天接了一份跑菜單的業(yè)務。”

“那你也夠辛苦的。不過，如果那個公司不行，我可能也會過深圳。”

“哦。那我給你一份地圖。走的時候想起你可能會用得上。”說完，張文輝拿了一份地圖給何文。

何文展開地圖，張文輝說：“這里是肖子建住的地方，不過他平時比較忙。這里是羅湖人才市場、深圳人才市場，到那里去要坐2.5元的車。劃圈的地方華強北和地王大廈……。反正我也用不上了，給你吧。”

“好。其實我也不一定用得上。”回頭看了一眼鐘樓上的時間，何文說：“我要準備上車了。我們年底再見。長沙，我想我是很久都不會回來了。”

“好，祝你好運。老何別。”

于是，何文拖著行李箱，提著兩個袋子，往檢票口走去。回頭，看到張文輝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二）

“嗚——”隨著一聲長鳴，K407緩緩啟動，駛入未知的黑暗。

“這一走，應該很久都不會回來了。”這句話久久地盤旋在何文的腦海里，加上出行的感慨。講出行，更多是出征吧。“這一次，就算死，也要死在外面！”寫借條的時候，何文這樣對姐姐說。

第一次坐火車南下去那么遠的地方，竟然沒有一絲絲的興奮感。整個車廂里空蕩蕩的。不遠處坐的人，看樣子像是個學生。窗外夜色下的景物，只剩下模模糊糊的黑影，在飛快的倒退。偶爾經過一棟居民樓，窗口還閃著昏黃的燈光，一閃就沒有了。發(fā)車那會看到了“三九楚云”的霓虹燈招牌，不知不覺已經半小時了，快到株洲了吧。

心亂如麻，想想外面就是無邊的黑暗，還有渺茫的不可預知的未來。但是，呆在長沙又有什么出路呢？或許是我真的不適合這里吧。退一步，就是懸崖。已經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了。

“衡陽！衡陽！衡陽到了！”遠遠的看見列車員走過來。去年還到過衡陽一次，做一個星期的股票軟件推廣，想不到時間過得這么快。“帥哥。”一個聲音飄了過來，不遠處的那個學生挪到何文對面。車廂里沒幾個人，估計他是憋壞了，想找個人說話。不過也是，年初四就出去的人畢竟太少，又是湛江那種臺風肆虐的地方。

“嗯”。

“你是坐到哪里？”

“我到湛江，你呢。”

“我坐到玉林。我爸爸在那里打工，趁著學校還沒開學，去那里玩一陣子。你也是去玩嗎？”

“不是呢，我去找工作。你是哪個學校的？”

“民政學院。明年就畢業(yè)了。”

“民政學院我知道的，經常去那里，有一個朋友在那里讀書。你們學校后面還有一大片墓地吧，哈哈！”

“是的。不過正在往外遷。”

“還有一個池塘，有索橋。上次去玩了一下，差點掉下去了。”

“那個難度是比較高。只有四根繩子，聽說有好幾個同學過不去，掉到水里了。”

“現(xiàn)在工作很難找吧。”

“是啊。在長沙跑了半年業(yè)務，混不下去了，到外面看看。你還沒畢業(yè)？”

“嗯，明年畢業(yè)。”說完，遞給何文一條餅干。

這東西是吃還是不吃呢。家里人一直叮囑，在火車上不要吃陌生人的東西，怕有迷藥。吃吧，又不放心；不吃吧，好像信不過人家，蠻不好意思的。看他樣子，也不像那種人吧。

何文把餅干放桌子上，沒有說話；從包里拿出一盒蛋糕，遞給他。他倒是沒有猶豫，撕開包裝就吃。然后，何文又看著他把自己的東西吃了一點，也就不再懷疑。不過吃他東西的時候，卻是幾小時以后了。

半夜里，突然驚醒。往窗外一看，一片一片的農田里種著一個人高的作物，黑壓壓一片。“噫，這是什么？”“是甘蔗。”他回答。“那就是到桂林了。”“對啊。我過會就要下車了。”“哦。”何文一邊漫不經心的回答，一邊饒有興致的看著窗外。一座座的山平地而起，和周圍都不相連，奇形怪狀的，原來這就是喀斯特地貌啊。想起來一個講桂林的老電影，不知道GL市區(qū)是什么樣子的，可惜只是路過而已沒有辦法下車去領略一下。

一個人的旅途，終究會有點無聊，好在窗外還有風景可以看看。初四的列車，實在是冷清。火車過了桂林，車廂里基本上沒什么人了。于是準備睡覺，拿了一件外套蓋在身上，也記不清那位兄臺什么時候下的車了。

沒有要電話號碼，各奔東西，以后再也沒有交集。就算過幾年再相逢，誰又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