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晚上18:00整,何文守在了培訓室門口,音響PPT已經調試好了。本來準備請楊隊過來講《消防與安全》的,人家資歷老,又是老人家,來一個晚上還好,要連續來一個月,何文都不好意思天天去請。所以,人家隨便給個借口沒時間,何文也不好說什么。
工人們陸陸續續的到來,曾恕師經理帶隊。模組事業部的人對培訓這個事倒是很支持,曾經理還一直說:不好意思,因為趕工晚了點。曾經理個頭不高,看上去四十來歲,慈眉善目的。臉上布滿歲月的滄桑,時常穿一套不怎么合身的舊西裝,腆點小肚子。原來通知的是80多人,只來了60多。就不需要用三樓的大培訓室了。
講完已經是口干舌燥,想想還要講3個星期,不免讓人有些絕望。關鍵還是生產部門這邊,人都叫不來。電話、郵件通知,自己上門去問過幾次,總是以產線訂單多來搪塞,一次來了幾個十幾個,這樣子下去,這1600人何時是個頭呢?入職超過1個月的人,再回過頭來做入職培訓,恐怕意義也不大了吧。就這樣糾結著,收拾完東西回了宿舍。上二樓,看到蘭小華一邊打開水,一邊念念有詞:弟子規,圣人訓,首孝悌,次謹信,泛愛眾,而親仁,有余力,則學文。
“哇,你這么認真啊。打開水都在背《弟子規》。”
“那有什么辦法?背誦的沒1個人報名,趙經理硬是要我做部門代表去背。”
“呵呵,那也是。許本健、楊隊、吳飛他們肯定不會去了。想想,合適的也就只有你了。你這么聰明伶俐,小小意思啦!”
“哼!說的簡單,你來背背看?”
“不是吹的,我背書可厲害了。初中、高中背過的課文現在還記得。其他人背課文都是卡卡頓頓,過完就把書丟一邊了。我的是要很流暢才去背,背完還要默記一遍,所以記得嘍。”
“哎喲喂,牛皮吹得真響。你不是報名了演講?準備得怎么樣?”
“還在醞釀當中,想不好講什么主題。自己做培訓的,演講都搞砸了的話,太丟人了。”
“呵呵呵!我都不怕你還怕什么呢?”
“那是嘍。其實有時候想想,你笑起來感覺蠻舒服的。”
“是嗎?”蘭小華瞟了何文一眼“我回宿舍了,回去繼續背!”
“好,不錯,加油!”何文轉身上了樓,進了房門,看到老唐在看電視,旁邊坐著一個女的,看樣子應該也是陜西人。眼睛很大,齊肩頭發,身高和老唐差不多,臉很大。描了眼線,擦了粉,看上去有一點點姿色,應該是有點年紀了。經常進出宿舍,尤其是中午、晚上休息的時候,來給老唐做飯。啥關系,何文可以估計個五六吧,也從來沒提過,彼此心照不宣。
最近很不順,部門會議的時候,蘭小華又在提培訓的事情,“昨天發生一起工傷,到生產部門去調查,說是培訓沒有做到位……”
“工傷在培訓的時候,都有特別的講。還有一批人沒有培訓完,召集工人培訓的時候又不積極,出了問題又怨培訓。”人總是沒培訓完的,何文講話都沒有底氣了,想想才入職時候的意氣風發,唉。
“怎么還沒培訓完噢,到底要弄到什么時候?”趙經理扶了下眼鏡,盯著何文。
“已經培訓了二十多場了,估計月底就可以培訓完。”思忖一下,也培訓了這么多,剩下的漏網之魚,混過去得了。演講比賽還沒有弄完,文化欄又來了。許本健去年10月份更新了一次,隔了這么久,照樣一點事都沒有。何文一接手,就要馬上更新,限期一個月,坑!問題是總部還沒有美工,要找營銷公司的美工幫忙。營銷美工董兵,是個高高瘦瘦的帥哥。應該叫董冰才對,白白凈凈的,不茍言笑。要幫忙設計個文化欄,那臉臭的。何文跑了幾趟,碰了一鼻子灰。一會說這個要弄,一會說那個要弄,反正就是沒時間。想想也是,一個新來的,人家何必要賣你面子呢。硬是憋的沒辦法,明天放假,只好找彭玲幫忙了。
唉,難。
在車上晃了一個多小時,終于到了中英公學。沿著小路往前走,進了海誠新村。在樓下的水果店挑了些蘋果、葡萄。樓道窄、昏暗,彭玲和女朋友還有同事租住在兩居室里,他在一個公司做設計師,他女朋友做美工,好像年紀比他要小不少。室內光照不怎么好,客廳有點昏暗,何文不由得想起了東莞茶山工廠附近的那扇墻,里面是沒有窗戶的租房,住在那樣的地方,心情也不會好吧。
讓一個設計師來做海報,是有點大材小用了。不過,想了一圈也找不到其他人了。10點不到就開始動工了。何文就坐在旁邊看。版面都提前設計好了,內容也都排好了,只需要排版上去就可以了。看著彭玲嫻熟的用CDR,渲染、調色。他一邊做一邊教何文怎么用。大學的時候自學過Flash,原來想用來做動畫,做培訓課件,結果并沒什么用。CDR界面差不多了,學起來也可以上手。一直忙活到下午四點,本來覺得很簡單的東西一兩個小時就能弄完的,沒想到花了一天的時間,滿滿的歉意。拷到U盤里,明天終于可以交差了,頓時神清氣爽。
“何文”坐在前面的許本健側過身,輕聲細語說:“那個文化墻設計好了嗎?”
“設計好了,昨天找寶安的一個同學設計的。董兵拖了一個星期,都說沒時間。實在等不下去了。”
“那好。把源文件發給我吧,我給同方廣告去做。”
“好的。”許本健以前在電源分廠做人事行政經理,經濟危機電源分廠倒閉了以后,就回到集團管理部了,分管行政一塊。辦公用品和日常的采購,都歸他來管了。
“噢,對了。你這個可能要重新設計?”
“啊,不會吧。”
“那個文化欄雖然是一整塊,5米長。但背面是從中間開的,所以你設計的時候,應該要設計成兩個版。你這里的只有一個版。”
“那你怎么不早說?”何文有點氣,好不容易設計出來,再重新弄要找誰去?
“我忘記了。”許本健輕描淡寫的說。
“算了,沒辦法重新設計了。你直接給去做吧,做回來再想辦法。”
“那出了問題,我可不管。不要怪我沒提醒你。”
何文看了許本健一眼,走出了辦公室,穿過生產區。文化欄就在生產區和宿舍區之間的一片空地里,靠近中間的過道。何文從文化欄前面仔細看了接縫處。后面沒有上鎖,拉開仔細看了看,雖然要從中間劃開,剛好版面錯開了中線,雖然影響點美觀,但還不至于要重新設計。那么長的時間都不說,等到設計好了就來說這個,故意的吧。
最近,諸多不順,并且聽老唐說部門里的人,老楊、許本健、蘭小華對何文頗有微辭,經常在趙經理面前吐槽。特別是那個蘭小華,一到部門會議的時候,就到處放炮,亂說話。看得出來,趙經理對何文的態度一天不如一天,有時候還帶點嫌棄的表情了。早兩天叫到辦公室去,問最近都在做什么,工作進度怎么樣了。然后,打開電腦說:“我來看看,你最近上網都在弄些什么?”呵呵,這一招何文早就知道了,一般大公司的電腦都是有監控的,裝在瀏覽器里。以前公司每個月還會出一次OA,把這1個月上網點擊的網頁做一個排名,連誰點了什么網站多少次都知道。所以,上班時間何文一概不瀏覽任何也工作無關的網頁。趙經理在那里翻了10多分鐘,硬是沒有找到。“那你從明天開始,每天寫日志,下班前發給我。”還要寫日志了,需不需要把每一個小時做些什么都列出來呢?何文心想。
晚上等夜班的提前下班,已經差不多晚8點了,培訓了一個多小時,差不多晚10點鐘。何文一邊聽員工小聲碎碎罵弄得太晚,一邊收拾東西。回到宿舍,坐在床上準備演講比賽的稿子,突然間感覺很累,休息一下吧。于是斜坐著打起瞌睡來,等到醒來的時候,發現已經是7點多了。于是下床洗漱完,噌噌噌上班去了。
麥爾教授做過一個試驗。把老鼠聚集在一個平臺上,讓它們一個個往下面兩個門跳,跳向左門,它會碰得鼻青臉腫;跳向右門,等待它的是甜美的奶酪。小老鼠當然不笨,訓練幾次后,就會快快樂樂地往右邊跳去,不再碰一鼻子灰。
可是就在小老鼠的選擇方式固定了的時候,麥爾教授就把奶酪從右邊移到左邊,本來以為可以飽餐一頓的老鼠現在又碰得鼻青臉腫,因為它不知道客觀形勢已經改變了。幸好,摔了幾次后,老鼠又熟悉了新的情況:原來奶酪在左邊。
問題是,這個時候,麥爾教授又換了新花樣,他把門的顏色重新油漆,把奶酪一會放左,一會放右,老鼠在新的習慣形成后,發覺原來的抉擇方式又行不通,它必須不斷適應新情況,不斷修正自己的習慣行為。
老鼠變不過來,下一個反應就是“以不變應萬變”。麥爾教授發覺,在應變不過來的時候,老鼠就開始“擰”,開始固執起來,根本就拒絕改變方式。比如說,它已經習慣于跳向左邊,你就是把奶酪明明白白地放在右邊門口,讓它看見,它仍然狠狠地撞向左邊,而且越碰越緊張。如果實驗者在這個關口強迫它做跳左還是跳右的抉擇,老鼠就會抽筋、狂奔、東撞西跌或咬傷自己,然后全身顫抖,直到昏迷。換句話說,老鼠這時候已經“精神崩潰”。
何文心想,自己就是那個弄擰的老鼠吧。來到這里意氣風發,想要大干一場。結果掉進了一個巨大的坑里,坑還沒補完,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就堆過來,整個就整成了一個殘局。到現在,怎么感覺部門里的人都充滿了敵意,做什么都不對了。
老鼠、坑、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