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維爾覺得自己醉了。

醉。當乙醇侵入人類的大腦后，敏銳而精準運行的神經會因此變得遲鈍。血液中乙醇的含量提升，致使大腦不得不切斷許多深層次的功能。人們將難以進行對未來的預測，難以抑制深層情感的表達，難以用理智控制情緒。表現在“意識”上，就是“醉”。

蘇維爾覺得自己醉了，微醺，頭腦開始有些恍惚。莫名的愉悅和莫名的放縱，慢慢侵染了他的意識，就像葡萄色的美酒侵染了女人胸前的紗巾。

但是馬上，蘇維爾就感覺到有些不對。

他是一個不死族，一個心臟和大腦都已經停止運作、只是靠著靈魂驅動肉體的亡靈。他的血液沒有在流通，他甚至要不時通過混沌之焰來消除血液沉淀而形成的“尸斑”。這樣的他，怎么可能會“醉”呢？

蘇維爾甩了甩腦袋，強制讓自己的精神稍稍清醒。

屋臺上的女孩捂著嘴笑了。

“呀，是你啊。”女孩和高個男人看著街道上的蘇維爾，對視一笑，“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你呀。”

蘇維爾感覺自己有點站不穩了，他踉蹌著身子，皺眉問道：“你們認識我？”

“那可當然。”女孩托著自己的下巴，微笑著說道，“大名鼎鼎，如雷貫耳。”

“蘇~維~爾~”

女孩歪著頭，瞇著眼笑著，眼睛里卻閃爍著危險的光芒，“你可是最重要的‘替身’啊。”

“替身？那是什么……”蘇維爾用力地晃了晃腦袋，艱難維持著自己意志的清醒，正欲出聲發問。

突然，納斯的聲音響了起來：“喂！你在做什么？那兩個人是誰？”

納斯一個縱躍，來到了蘇維爾的身邊。

“你……是你！”納斯看見了舞臺上一高一矮兩個人影，瞧見了那個面帶紗巾的妙曼少女，不由得大吃一驚。

“你是白天那個……唔……”

一眼之間，納斯便醉了。

在他看見那女孩臉頰上的酡色的一瞬間，醉意便涌上了他的心頭。他只覺得意識一陣恍惚，整個人甚至有些站立不穩。

“咦，是你？”少女歪著頭，笑嘻嘻地說道，“這么巧啊。”

“不過，可真沒勁吶。”女孩托著下巴，兩條腿垂在屋臺邊上，一甩一甩，顯得分外可愛，“你們的精神屬性實在是太差了，抗性這么低，隨隨便便就‘醉’掉了。”

“我還沒摘掉面紗呢……嘻嘻。”

少女笑著，站起了身子，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塵土。

“骨，你來陪他們玩一會兒吧。”

“試試看咱們的小替身成長到什么程度了……可別失手殺了啊，不然‘主人’可饒不了你。”

高個男人咧嘴一笑，甕聲甕氣地應道：“好。”

“記著我的名字啊，蘇維爾。”少女居高臨下地看著蘇維爾，笑嘻嘻地說道。

“我叫‘酡顏’，我們以后還會見面的。”

說罷，身形一晃，幾個縱躍，便消失在了無邊的火海之中。

“你……別跑……”

蘇維爾用力地撐著自己的腦袋，盡力不讓自己‘醉死’過去。他咬著牙，惡狠狠地說道：“混蛋……”

蘇維爾向前踏了幾步，想要去追擊那個名為“酡顏”的少女。

就在這時，一道人影突然出現在了他的身前。

蘇維爾揮舞著長劍，迎面向那阻礙著他的人影劈去。只見兩道白光閃過，一柄“長槍”架住了蘇維爾的長劍，另一柄長槍當胸刺來。蘇維爾不得不抽劍后退，連連倒退數步。

“你是誰？”

擋在蘇維爾身前的，儼然正是方才那個高個男子。

少女走后，蘇維爾頓時覺得“酒意”醒了不少。他頭腦迅速地清醒了過來，上下打量著眼前的高個男子，沉聲問道。

“嘿……嘿嘿。”

男子一只手抓住了自己肩頭的衣服，往下一拽，一邊邪笑著說道，“你可以叫我……新骨。”

男子掀開了自己身上的斗篷，并隨手丟在一邊。他赤裸著上身，下半身只穿著一條長褲，腰間系著一條白色的布帶。

蘇維爾不由得大吃了一驚。

只見那男人的身上，一絲肌肉也無，一絲脂肪也無。幾乎就是皮包骨頭，肋骨、鎖骨、脛骨，一切骨骼都清晰可見。這還不是最嚇人的，最恐怖的是，在他的胸膛上，兩條肋骨硬生生地呈反弧度掰了過來，從前胸刺出，直直地指著蘇維爾。

儼然正是方才逼退蘇維爾的那兩柄“長槍”。

“君麻呂啊臥槽。”

蘇維爾見來者不善，長劍護在當胸，擺了個姿勢防守，嘴中兀自喃喃自語，“不過你比君麻呂可丑多了……”

此時納斯也已經從醉意中清醒了過來。他來到了蘇維爾的身旁，與蘇維爾并肩而立，看著那個高個的男人，皺眉道：“這家伙什么來歷？”

“不知道。”蘇維爾搖了搖頭。他瞧見納斯的雙手上，不知何時已經佩戴上了兩柄爪刀。爪刀各有三棱，凜凜閃著寒光，一看就不是凡鐵。爪刃的主體好似蘇維爾前世曾經見過的印度拳劍，有一個方框固定在手腕和小臂上，手持著方框中的橫木，三棱爪刀從手背上向前延伸。

“哦~兩個人。”

“新骨”舔舐了一下一下自己干癟的嘴唇，露出了一個饒有興趣的笑容。

“速戰速決。”

蘇維爾雙手持劍，劍柄高舉，劍尖斜指向下，擺了個進攻的姿勢。他表情嚴肅地吩咐道。

“好。”

納斯點了點頭。

下一秒，三個人全都消失在了原地。

“砰！”

“鐺！”

長劍橫掃，爪刃撲面。新骨不慌不忙，只見他的胸前、肩頭，各自爆出了數根骨刺。胸前的骨刺架住了蘇維爾的長劍，肩頭的骨刺刺向了納斯的爪刃。只一招的功夫，便逼得蘇維爾和納斯連連倒退。

“刺猬啊？！”納斯怒聲罵道，“簡直沒處下嘴！”

“我覺得你把自己罵進去了……”蘇維爾搖了搖頭，吐槽道。

“貧弱！貧弱！”

新骨仰天長笑，他的身上如同確實如同刺猬一樣，生長出了許多骨刺。那些骨頭刺破了他的皮膚，鋒利而尖銳，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那是一種白色。那種白色，就如同酡顏臉上的紅暈一樣，難以用語言來形容。似乎這種顏色本身……就不屬于這個世界。就像是黑白世界里闖入的色彩，是人類所未知的一種顏色。

“貧弱！！！”

新骨狂笑著，腳下生風，朝著蘇維爾、納斯兩人橫沖直撞過來。

三人瞬間糾纏在了一起。

三個人的敏捷都在傳奇以上，納斯的力量稍微弱了一些，但勝在戰斗技巧詭異而豐富。至于新骨……蘇維爾覺得，這家伙至少有接近史詩的身體素質。面對他的時候，蘇維爾甚至有種面對血怒男爵的感覺。

新骨以一敵二，卻反倒壓制住了蘇維爾、納斯兩人。他的骨刺神出鬼沒，不知會從哪一個關節、哪一個方向刺過來，令人防不勝防。而蘇維爾和納斯揮過去的攻擊，反過來又會被新骨用骨骼架住，幾乎無法破防。

幾個回合交手下來，蘇維爾和納斯已然落入了下風。

“該死的……不能使用混沌邪能。”蘇維爾瞥了一眼與他并肩作戰的納斯，咬著牙暗恨，“不然燒一燒你這大白骨頭……看看你還防不防得住！”

“砰！”

新骨的背后，猛地伸出了八根長長的骨刺。如同蜘蛛的節肢一樣，繞到身前，直直地沖著蘇維爾和納斯二人刺去。兩人格擋不及，被骨刺捅進了身體，強大的沖擊力使得二人倒飛出去。

“哇——”

納斯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捂著肩頭，吐出了一口暗血。骨刺刺破了他肩膀上的皮膚，擦著脖頸處的動脈，險些奪去了他的性命。

蘇維爾也摔在了地上。他一個翻身站了起來，雙手拄著長劍，死死地盯著街道另一頭的新骨。

“哈……哈……”納斯喘著粗氣，仍有余力對著蘇維爾笑道，“看來還是你的身手高上一籌……打了這么久，都不見你受傷流血。”

蘇維爾心頭一緊。

他是不死族，自然不會受傷流血。一招兩招也就算了，若是真的和這怪人死拼下去，恐怕難免遭人懷疑……別說是流血了，就算怪人當胸一刺捅穿了他的胸腔，蘇維爾的戰斗力也不會下降半分。

但如果那樣，他的敵人就不只是眼前的這個怪人……而是這街上一整個暴狼傭兵團了。

“呵……你自己多小心吧。”

蘇維爾有些尷尬地扯了扯嘴角，不冷不熱地回道。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街道的另一頭，新骨狂笑道，“你放心，蘇維爾，我手底下很有分寸的！”

“我知道你還想在這里混下去……我不會逼你太過分的，啊哈哈哈哈哈。這也是‘主人’的吩咐啊，啊哈哈哈哈哈——”

“你認識他？”納斯皺了皺眉，對著蘇維爾問道。

蘇維爾搖了搖頭，臉上不動聲色。可是他的心里卻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知道我是不死族！”

“他的語氣……他知道我在擔心什么，他在暗示我！”

“該死……他知道我是不死族，他也知道我是誰……他們是誰？！他們從哪里來的？！”

“主人？……那又是誰……”

一個又一個的疑問蒙在了蘇維爾的心頭。他如墜濃霧，身周全是謎團，什么都看不清楚。

蘇維爾雙手持劍，死死地盯著前方的新骨，咬緊了牙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