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兒的陪伴，讓龍飛的高中生活多了一些樂趣。

“送你一本書，余秋雨的《文化苦旅》。非常不錯，學習之余可以陶冶一下情操。”林可兒對龍飛說。

“謝謝！我本來不看閑書的，不過是可兒同學送的，我一定認真拜讀。”

打開書的扉頁，上面還有林可兒的贈言：

“你是泊于青春港灣的一葉小舟，愿你揚起信念的帆，載著希望的夢幻，駛向遼闊的海洋。

可兒

1997年1月”

這本書龍飛一直保存在身邊。直到在BJ扎了根，有了自己的房子，還被拿出來放在書柜最重要的位置。用后來的網絡流行語，應該是擺放在C位，只是因為是林可兒送的。林可兒第一次去龍飛家就發現了這本已經泛黃的書。

“這本《文化苦旅》好像是我送的，我還給你寫了贈言。”林可兒邊說邊拿起書，翻到扉頁。正是當時她給龍飛寫的贈言。“你居然一直保存到現在啊？居然還帶BJ來了。”

“這是你送我的，我當然得留著。”

青春萌動期的少年，無論條件有多么苦，在性激素刺激下，面對異性時，心理和生理上的變化都開始含蓄的滋長。只是現實依舊殘酷。生活的拮據始終壓得龍飛透不過氣來。他不怕苦。但是，他怕同學們或同情或憐憫的目光。龍飛的自尊心在那個學生時代一次次被蹂躪。這也是他在后來的感情經歷中一直很不自信的主要原因。

高中的課程太緊張，學生壓力大。班里為了緩解學生壓力，同時鍛煉同學們的身體，經常會組織各種體育活動。其中，最主要的一項就是足球比賽。

“龍飛，周末一塊兒踢球啊，就知道天天跟林可兒膩在一起。”秦飛不忘調侃龍飛。

“滾。我不踢，我沒有球鞋。”

“你多大腳？我還有雙鞋，有點壞了，但是還能穿。”秦飛問。

“我穿42的。”

“剛好，我也是42的腳。到時候我把鞋拿給你。”

“好吧。”

周日下午，整個六班的同學全都來到操場上。秦飛把一雙舊足球鞋扔給了龍飛，同時還遞給他一件藍色運動體恤。

“穿上。今天你和我一隊。哥帶你好好踢一次球。”秦飛對龍飛說。

這是龍飛第一次踢足球，也是人生中唯一一次踢足球。龍飛和秦飛是藍隊，另外一組是紅隊。全班女生是拉拉隊，分別給自己支持的男生加油。林可兒自然是站在龍飛這一邊。

“龍飛，好好踢。加油！”林可兒給龍飛打著氣。

龍飛很享受在場上奔跑的感覺。農村來的他，雖然沒有踢過球，但是相比城里人卻有一身力氣。在場上，他盡情的馳騁，揮汗如雨的感覺讓他徹底的釋放。這一刻，他覺得他和所有人是平等的。人和人只有貧富差距，并沒有高低貴賤。可是，很多時候我們并不能真正的擺脫世俗。

正當龍飛沉浸其中的時候，悲劇發生了。秦飛這雙破鞋穿在龍飛的腳上，沒跑一會鞋幫就和鞋底兒鬧矛盾了。龍飛的整個腳后跟都漏了出來，已經完全無法繼續跑。此刻的龍飛，真的有找個地縫鉆進去的沖動。場下全班女生都在看著，他從來沒有覺得這么糗過。龍飛拖著一直腳下了場，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徑直回了宿舍。他開始后悔自己被秦飛硬拉著踢這場球。他覺得對于他這種人，根本就沒有資格玩足球。

“你踢的挺好的，就是鞋不爭氣，下次我送你雙新鞋。”這是林可兒的聲音。

“你怎么跟來了？”龍飛最不想讓林可兒看到他的窘態。

“還不是過來看看你。就知道你覺得自己在同學面前丟丑了。”林可兒很直接，“龍飛，你覺得這些重要嗎？沒有人會因為你的家庭條件差而小瞧你。相反，你的努力和你的成績同學們都看在眼里，反而對你更加的佩服。”

林可兒太了解龍飛了。她跟著來就是要安慰龍飛，或是是鼓勵龍飛。

“沒有人會瞧不起你，瞧不起自己的只有你自己。”林可兒見龍飛沒有說話，就繼續說。

“謝謝你可兒。”在龍飛的成長過程中，他無數次對林可兒說出這句話。也正是林可兒對龍飛的鼓勵，才讓他無論面對什么困難，都能繼續前行。盡管如此，踢足球這事還是在龍飛心里留下了陰影。從此之后，龍飛再也沒有碰過足球。

龍飛不僅僅沒有足球鞋穿。沒有人能想象他高中生活是抱著咸菜罐度過的。龍飛每月從家里帶一罐母親腌制的咸菜來學校。這些咸菜有時候是白蘿卜，有時候是用黃瓜條腌的。一罐夠龍飛吃半個多月。每次開飯時間，龍飛都會第一個跑到食堂買兩個饅頭，飛快跑回宿舍，拿出床底下放的咸菜罐，小心的用筷子夾出幾筷放在盛飯的搪瓷缸蓋兒上，然后再把咸菜罐蓋好收起。這樣，才能讓咸菜罐里的咸菜保存久一點，不至于很快就霉掉。龍飛飯吃的很快。每次他都盡量避免和同學們一塊兒吃飯。他受不了同學們同情的目光。

“龍飛，讓我嘗嘗你的咸菜。”秦飛邊說便把自己的紅燒肉遞了過去，“這肉太膩了，我吃不了。我媽讓我減肥。”

“我不喜歡吃肉。”龍飛并沒有接秦飛遞過的紅燒肉，只是把自己的咸菜遞了過去。龍飛知道，這只不過是秦飛看他可憐，找借口把肉讓給他吃。他心里清楚。

不喜歡吃紅燒肉的龍飛，每次放假回家，最開心的就是能吃到母親做的豬肉燉粉條和白菜豆腐。那股沁入心脾的香味兒，讓龍飛即使后來當了老板，仍然一想到就會流口水。龍飛覺得用沁人心脾形容當時的香味，一點也不過。

臨近高考，很多同學都開始不在學校吃飯，而是跑去校門口的小飯店。龍飛每天堅持去食堂，依舊吃他的水煮白菜。龍飛的父母不想讓龍飛這么苦，每月回家都往龍飛兜里塞錢。是他自己舍不得花。

郭振北的高中生活要比龍飛過得愜意的多。雖然也是農村出來，但是他的家庭條件要好很多。哥哥畢業沒考上學，花費少了。最主要是他們家有自己的營生。郭振北的父親是個殺豬賣肉的，而且是從他爺爺那里繼承來的。賣肉要比種地來錢多，更何況這并沒有影響他們種地的收入。所以，郭振北在讀高中時并沒有吃太多苦。三年下來不但體重沒減，天天悶在教室里，少了風吹日曬，反而變得白白胖胖的。

龍飛目睹過鎮北家殺豬的過程。一個周末，龍飛去找郭振北復習功課。

“龍飛來了。”郭大爺跟龍飛打著招呼。

“郭大爺，鎮北呢？我找他復習會功課。”

“在家呢。上午他得幫我殺豬，怕是沒時間陪你學習了。”郭大爺解釋說。

“哦，沒事。我在這里待會，看你們殺豬。”

龍飛長這么大還沒見過殺豬。每次父母過年殺雞他都覺得有些殘忍。這次看殺豬純粹是出于好奇。

“鎮南鎮北，你們準備好繩子。他娘，你把水燒開。今天上午先殺那頭老母豬。龍飛別下手了，在旁邊看著就行。殺豬這活太臟了。”郭大爺安排著任務。

一家人準備動手了。郭大爺一家三個男勞力把豬堵在豬圈里。老母豬嗷嗷的叫著在豬圈里亂跑，似乎知道自己將要大禍臨頭了。三個人一頭豬，在四五平米的豬圈里折騰了半天，終于把老母豬給按倒了。

“鎮南幫我抓后腿，我抓前腿。他娘你快過來和鎮北把豬腿給綁了。”

四個人上下同時動手，費了半天勁才把這頭二百多斤的老母豬給制服。郭大爺手起刀落，一個小片刀插進了豬脖子。

“快拿大桶了，接著豬血。”郭大爺喊著。

足足半個多小時，血不再流了，豬也不再動了。郭大爺又在在豬的后腿處開了一刀，拿一根鐵管插進老母豬體內。隨后就是三個人輪流往老母豬內吹氣，直到吹得鼓鼓的。

“把豬肚子吹得鼓成這樣是要干嗎？”龍飛好奇的問著郭振北。

“吹起來用熱水一燙，這樣好拔豬毛。”

龍飛已經后悔看到這血腥的殺豬場面了。他跟鎮北說自己要早點回家，沒等到燙豬毛就匆匆離開了。這一大早的場景讓龍飛聯想到《水滸傳》中的鎮關西。他不由得感嘆，郭大爺真是太有才了，能給自己的兩個兒子起名郭振南郭振北也算是真正應了景，太貼近生活了。

高中三年，正是身體發育的最佳年齡。龍飛長期缺營養，以致身體素質變得很差。直到大學畢業，他的體重才54公斤。后來他還經常拿這段高中經歷自嘲：

“要不是高中生活條件太差，我應該還能再長五公分，應該會比現在還要帥很多。”他這樣對林可兒說。

“拉倒吧，這主要還是基因的問題。當然了，你雖然長得丑，但是我不嫌棄你。”林可兒逗著龍飛。

“你嫌棄我有用嗎？”龍飛把林可兒摟在懷里。

“嫌棄你我可以再找個小的，讓你天天獨守空房。”林可兒在龍飛懷里掙扎著。

“你覺得你能跑得了嗎？”龍飛把林可兒抱的更緊，吻了上去。

……

在這段的艱苦的日子里，龍飛養成了兩個非常不好的習慣：一、吃飯特別快。每次和朋友家人吃飯，他們都會抱怨，吃飯像打仗，別人剛開始吃，龍飛這邊就吃完了，一點都沒有享受到吃的樂趣。二、每次路過工地，聞到工人師傅碗里的白菜豆腐就饞的流口水。讓他覺得最不可思議的是，自己在家嘗試了無數次，想做一頓學生時代的白菜豆腐，都不是想要的那個味道。

生活上的苦，并沒有磨滅這個少年的意志。龍飛從沒因為當時的苦而抱怨過，更沒有流過一滴眼淚。時隔多年，可以吃魚翅鮑魚的時候，再次回味高中時代的生活，龍飛的鼻子是酸的。后來，《平凡的世界》被搬上熒屏。孫少安開磚廠賺了錢，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白饃。孫少安的父親手里握著白饃反復端詳著，哽咽著，遲遲不肯下口的那個鏡頭讓龍飛眼淚瞬間如決堤一般，不能自已。那種積蓄在心底多年的酸楚，又有多少人能理解……